玄妻的眼睛模糊了,被淚水洗刷得格外鮮亮的眸子卻在最深處一點一點的暗下去,仿佛再也沒有東西可以激起她內心最澎湃的感情,她在獨自的枯萎,在桃花開得最繁盛時,一個人萎落。


    玄妻愛桃花,所以很多人說她像桃花,嫵媚多情仙逸出塵,但是此刻,在桃花開得最盛之時,玄妻卻獨自枯萎,怎能不讓人傷情?


    伯封不知如何安慰,輕輕地抱住了玄妻,也許是從未安慰過別人,但是從那別扭語氣裏可以聽出認真,“父親不希望是這樣的結果,要是他看到這樣的您,該有多傷心呀。”


    玄妻的目光有了些焦距,看了看已經長大可以獨當一麵的兒子,心裏一陣恍惚。她從未發現,自己在後夔的保護下,竟然活得還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沒有一點長大的痕跡,就連他們的兒子也比自己成熟得多。


    伯封不善於表達感情,這樣的安慰已經是極盡了。看著母親,再看了一下父親的棺木,他的心底無端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憂傷,為父親,為母親,也為自己。那個在皇權鬥爭中的男子,是否也可以有這樣一種細柔的真情?隨後他自嘲一笑,終歸是自己太奢望了。


    這一年,後夔去世的這一年,像整個天下都即將崩潰的預兆。姒太康去洛水北岸遊獵,數月不歸,東夷族有窮氏首領後羿打聽到夏朝都城內守備空虛,乘機起兵,奪取了夏朝的都城斟鄩,輕易得到朝中權位,號令諸侯,隱隱有自立的傾向。在太康迴都時,後羿重兵把守,將太康拒於門外,太康無奈,隻好到處流亡。


    這件轟動這個國家的事情,在玄妻眼底無足輕重,後夔死了,整個天下誰人為王誰人當政,與她有何相幹?直到伯封留書而去,才掀起她心中的波瀾。


    玄妻看著伯封的留書,心中一陣悲痛。後夔離開了,連伯封也離她而去,雖然她一直希望自己變得堅強,但是不好的事接踵而來,玄妻還是吃不消。


    隻見信中寫到:


    母親,父親逝去已有數月,我希望您能早點走出這段悲傷,我不能繼續陪伴您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父親的使命是保護你,您的使命又是什麽呢?我活了十餘年,任性妄為了十餘年,從不知道自己活著是為了什麽,現在,我終於知道了,我不想再逃避了,我必須迴到他的身邊,陪他度過這段危險的歲月,我心中不是為了大義,隻是為了他一人罷了,就算知道最後的結局是死,我也義無反顧。這段不倫之戀,你和父親不看好,他也不看好,但那有怎樣?愛一個人,就不問有沒有好結果,我認為值得,那便是值得了。


    不孝兒伯封敬上


    看完了信,玄妻什麽都沒有說,隻默默地流淚。這一年,流得太多淚了,仿佛將一輩子的淚都要流光似的。她知道伯封不善於表達感情,這次卻在信中直言他心中最隱晦的真情,可見那個人在他的心中真的很重要。


    自從仲康娶了妻納了妾,整個後院都充斥著女人的歡笑聲,伯封慢慢地走在這條走過無數次的小道上,看著滿園的桃花紛紛揚揚地落,聽著清脆的鳥兒不倦的唱著歌,心中反而有了一種滿足,終於明白了自己執著了這麽多年,到底是什麽。


    仲康聽到伯封迴來了,急急忙忙的趕了過來,看見笑得一臉滿足的伯封,心中五味雜陳,有些怯懦,有些憂鬱,更多的卻是充斥在心中那股不明的喜悅。


    “恭喜。”仲康還沒迴過神來,就聽到伯封淡淡的道賀聲,仲康心中那股喜悅瞬間淡然無存,更多的卻是惱怒。


    “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當初我沒說出來,現在說了,怎麽覺得你不開心?還是你想聽更多道喜的話?”伯封的聲音很淡,仿佛他心底真的沒有一絲波瀾,沒有一絲留念。


    “你迴來就是專門來羞辱我的?”仲康忍住那股酸意,看著眼前那一樹開得極盛的桃花,揚手輕輕的撫弄著。指尖的桃紅,在陽光底下依舊鮮艷得奪目。


    “對於你來說,這便是羞辱?仲康,即使你年歲比我大,終究心胸太窄難以成事。你應該知道你的能力夠不上你的野心,你若想成就大事你必須依仗我。”伯封輕蔑的笑著,懶懶地伸手將仲康撫摸的那朵桃花整支掰斷,拿在手中輕輕地嗅著,這朵桃花還有那個人殘留在花蕊上的味道,他不由地癡癡地笑了。


    仲康隻以為他的笑容是嘲諷,心中沉壓著一股怒氣,但是瞬間氣餒,他無法申辯,因為伯封說的的確是事實。當年,他察覺出了伯封對他不一樣的情感,而自己卻為這種情感可恥的感到喜悅時,他害怕了,唯一的辦法就是趕快娶了一個女人,但是在看到伯封落荒而逃的背影時,他卻感受不到一點喜悅。這些年,伯封走了,他不停地納妾,卻無法揮趕內心的失落,直至今天,他仍舊不敢承認自己對伯封,真的有一種不一樣的感情。


    ☆、使命


    也許,一切將有個終點。玄妻撫摸著冰冷的石碑,就像撫摸著後夔有溫度的身體,甜甜的笑了,仿佛一切都沒有改變,後夔還是那個後夔,那個永遠讓她倚靠,永遠都不會離開,就像這座冰冷的石碑,永遠屹立在這裏,隻要她一個轉身,就能觸摸得到。


    “我要走了,夔。伯封曾問我我的使命是什麽?也許我的使命就是要守護我們的兒子,我要去找伯封了。雖然他天資聰穎,但是還是個孩子,一個為情所迷的孩子,圖謀天下是何等兇險之事,即使我沒能力保護他,我也要去帶他走出迷障。天下與我何幹,與伯封何幹,他終究隻不過是為了仲康而已。當一切都無法迴頭時,總要犧牲一個人的話,那就讓我去吧。”玄妻抬眼看了看皚皚白雪,摘了一朵梅花放在後夔的墳上,決絕地離開了。


    仲康在奪位這件事情上顯現出極大的野心,但是他卻毫無想法,伯封暗中幫助他拉攏朝臣,樹立威望,讓幾位老臣出麵推舉仲康為新王,隨後還在民間大造輿論,譴責後羿為叛臣,奪大夏江山。後羿因為名不正言不順,自立有很大風險,於是隻好順應民意,願意退位。但是後羿有個條件,夏朝要免除有窮國賦稅,並且每年向有窮國提供雙倍賦稅。仲康登基心切,沒有徵求伯封的意見,便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後羿於是攜帶著大量財物返迴窮石。


    後羿在臨走前特意去見了伯封,勸道:“若是仲康沒了你,他無法成事,你是個人才,為何要屈居於庸君之下,若是你跟隨我,我必定大肆重用你,你將得到無上榮耀。”


    伯封抬眼瞄了一眼後羿,“你是個人才,但是若你執意妄想不屬於你的東西,隻會帶領你走向絕路。有我的一天,這天下你休想動分毫,隻有有仲康的天下,才能容納我。”說罷,諷刺一笑,“亂臣賊子的天下,我不屑。”


    後羿恨恨地看著伯封,出言威脅道:“若我再得天下,我必將你烹之,再將你的身體剁碎揉成肉丸送給仲康吃,也許他那時為了活命根本就不會念著你現在為他打天下的情分。”


    “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我對我自己做過的事情從不後悔,沒有善終又如何?我謀劃天下,早就沒想到有善終。”伯封沒有再說什麽,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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