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替罪


    臻安郡今年的春雨尤其惱人,淅淅瀝瀝,斷斷續續下了半月。


    環城河邊楊柳依依,在如霧似幻的煙雨蒙蒙中,搖曳身姿。


    少年將軍一身鎧甲,看不出前幾日的傷勢,隻是他的眼神瞄了少女幾眼,露出來的一節皓腕上似乎看不見傷疤,可見燙傷大抵是好了。


    褚煦君迴到褚家的時候,家裏已經大亂。


    非因她多日來徹夜未歸之故,而是老太太褚董氏正在中殿上向二叔父褚秋哭訴,董大舅父突然被捕下獄,定是冤屈,讓二叔父盡力營救。


    老太太渾身的力氣下來,二叔父恍然覺得自己的的胸口“哐哐”地疼。


    褚秋很是無奈:“阿母,我已多方派人到州衙探聽,實在那邊的人半點不透口風,隻說上頭交代不讓看、不讓問,便是讓人進去送個飯菜都不行。兒一日三趟地問,到後來已經不讓近身。兒子使了多少銀子,都隻拿不肯說,後來便是不肯再拿了。這來迴都填了幾百兩了,兒實在別無他法了。”


    旁邊的小寡婦呂琴琴一聽,都填了幾百兩了,哪裏不心疼:“長姊,想來秋兒也盡力了。這董大兄向來規矩,行事無大過,或許隻是被什麽貴人牽連,保不定過幾日無事也就放出來了。”


    二叔母程蓉聽得小寡婦那聲“秋兒”渾身不得勁,腹誹想著董舅父還規矩,天底下可還有不規矩的人呐?但在君姑的盛怒前,三人得統一戰線:“是啊,君姑別心急。官爺啥也沒信,現在外頭不太平,想來可能是有什麽風聲,一時誤判了。老爺問不到,想來別人也問不到。”


    老太太氣不打一處來罵道:“放屁!你們這一個個的,就想著我平日裏疼他,巴不得他不迴來了才好。哪裏會真心去救人?”


    董舅母早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一聽這話哪裏還忍得下去:“長姊說得正是。平日裏大朗也就是吃得用得多了些,次嫂便沒有一個好臉子,姒娣更是正眼都沒瞧過你這阿兄。如今他關到那勞什子大獄裏頭,可不正遂了你們的心意?”


    董舅母撲到了老太太身上,鼻涕橫流,惹人心煩。


    老太太不動身色躲開了她些,一轉頭正好看到大媳婦花連城坐在下頭,麵無表情飲著米黃色香氣盈盈的豆漿,連忙轉移了火花:“我說老大家的,你這一聲不吭地,是幾個意思?氳氳那死丫頭出一趟門,比她大舅父都不著家,這成何體統,傳揚出去,我們褚家的老臉往哪裏擱?”


    董舅父關了幾天,家裏這事就鬧了幾天,花連城看戲看得都困了。


    吐槽歸吐槽,花連城稍微抬了抬身子,想著站起來應付幾句了事,眼角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衝了進來,直直往老太太的膝蓋衝了過去:“阿母,阿母,大舅父他怎麽了?怎麽兒才剛醒,就聽說他出事了呢?”


    是已經躺在病床上,許久未落地的褚家老大,褚夏。


    一屋子的人顯然都沒迴過神來,向來隻有他們這幾個人的戰場,突然加入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褚秋反應最快:“大兄,大兄,你醒了?都能起身出來了嗎?”


    一身灰色深衣,頭冠都沒有仔細戴好,胡子拉碴的褚夏扒拉開自己麵前的散發仔細辨認道:“二弟,你怎麽沒出門忙活,這個點居然在家?”


    剛被赫然抱住大腿的老太太在老閨蜜的提醒下,迴過了神。


    這是她十月懷胎的長子,褚夏。


    其實後來老太太褚董氏也知道自己對長子確實過分了些,但褚夏一直是敦厚溫柔的性情,不曾怨念。


    老太太在褚家又太想維護自己的威儀和體麵,更不可能跟自己的親兒子低下好不容易身處高貴的頭顱。


    這對母子的關係也就這麽梗著,褚夏病了,口不能言,老太太就更是沒有梯子下了。


    老閨蜜來了之後,時常也和她提及自己跟長子的關係也不好,她那時是產後病了,壓根不想看見自己的孩子,更別提親近他、抱他、哄他了。


    長大後才知道原來不少婦人都有這樣的病症,但世人還不清楚,便覺得是這個母親忒狠心些,竟然連自己的繈褓嬰兒都嫌棄。


    後來她好了之後,想再跟大兒子親近,可大兒子在外頭,常年不迴來,連帶著徒孫徒兒也跟自己這個大母不來往,老閨蜜張氏的心裏很是遺憾。


    老太太心想,原來竟是這麽個理,如今她這長子都在身邊,又是個好--性子,那她還有的是機會。


    且現在大兒子一朝病醒,站的也是自己這頭,和自己一樣著急他大舅父的事,老太太的心裏一下覺得,從前是她沒發現,大兒子確實是比功利熏心的小兒子貼心。


    老太太一把摟住大兒子的腦袋:“夏兒,你醒了?我苦命的兒,我苦命的弟弟喲……”


    一邊哭著一邊眼神還是瞅著掌家的褚秋。


    母、兄聯手壓力,褚秋身上何等的壓力。


    花連城喝著溫度正合適的豆漿,她這夫君出來得也算是時候,不然君姑還不知道要把矛頭指向氳氳多久。


    隻是,城西大宅子的事這麽久了,也該告一段落了,實在不行,她去個信催催。


    正想著,門口喜妹扶著自己失魂落魄的女兒迴來了。


    衣裳是好的,比出門的時候顏色還豔麗,頭上戴著的珍珠比出門時候的還透亮,隻是女兒這氣色卻是說不出暗沉。


    這是怎麽了?


    褚煦君覺得累了,又淋著纏綿的細雨,不曾多看多想,隻在屋外行禮福身:“氳氳迴來了。氳氳告退。”


    屋裏二叔母哪裏肯讓自己夫君受著君姑的壓力,連忙喊住她:“褚煦君,你反了你?數夜不歸,迴來還是這副要死不活的德行?沒看長輩們都在,眼裏還有人嗎?”


    褚煦君這才抬眼看了看自己的阿母花連城,後者朝褚夏的方向示意。


    不得了,原身阿父褚夏都起了身,抱的還是大母老太太的腿?


    什麽情況?家裏出什麽事了?難道是她連夜未歸,連累家中阿父阿母要受罰?


    不至於吧……


    褚夏連忙站起了身,朝著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笑道:“氳氳,迴來了?喲,這還淋著雨,快進屋,別著涼了。”


    阿竹連忙另外遞上溫度正合適的豆漿:“女公子,快用一碗。”


    自家院中女娘們磨豆漿的技藝又好了幾分。


    老太太尚來不及開口訓斥孫女,褚煦君也還沒準備好告罪的詞匯。


    突然聽得董舅母一聲喜道:“小夏這出來的時機正好,長姊,小夏身上有蔭庇之功,換他進去,不管天大的事也掉不了腦袋,把您的弟弟換出來,這兩個人都沒事,不是正好嗎?”


    褚煦君心想,她還是低估了無恥之人的下限,他們哪裏會有下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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