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竹筷,慕容嫣起身,提步朝門外走去。


    隻見一群官兵魚貫而入,仿佛當慕容嫣和慕容秦氏透明一般,揮劍直奔各屋。


    慕容嫣邁出門檻,望著月下馬上威風凜凜的顧候,佯似不明所以地問道:“侯爺下午才帶人來搜過屋子,不知此時前來,又是所為何事?”


    顧衝不答。


    但見他銳眼寒光凜凜,臉色鐵青,直勾勾地盯著慕容嫣,宛如隨時可能發怒的獅子。


    慕容嫣沒有半點驚慌,裝得一臉無辜,立在原地不發一言。


    不一會兒,就有士兵拖著裏屋染血的棉被走出。


    “稟報侯爺,發現一床染血的被褥!”


    顧衝明眉倒蹙,向慕容嫣沉聲低喝:“你有何解釋?”


    “民女受了腳傷,今天下午跳窗又流了許多血……”慕容嫣不慌不忙提起裙邊,“想必是剛才換藥的時候,血染在了被褥上。”


    顧衝掃向慕容嫣的受傷的右腳,卻是一臉不信。


    慕容嫣隻得拆下裹在腳上的血布條,以取得信任。


    “侯爺不信請看!”


    隻見她白皙的腳踝處,有兩個綠豆般大小的血洞,像是被蛇咬傷。


    自古以來,女子的肌膚不可輕易示人。身為現代人的慕容嫣自然不在意這一點,但此刻顧衝卻被女子大膽的行為嚇了一跳。


    但他暗自揣測,也許是這女子為了脫罪才出此下策,但也無可厚非。


    隻略看了一眼,顧衝便移開了目光,垂眸思忖。


    半晌,他似劍的目光才落在慕容嫣的臉上,沉聲說道:“丫頭,窩藏欽犯可是滿門抄斬的死罪!”


    慕容嫣佯裝無辜道:“民女雖然蠢鈍,但也知道什麽事情該做,什麽事情不該做。侯爺盡管放心……”


    話還沒說完,眼前倏地劃過一道銀光,一把亮晃晃的大刀已架在她白皙光滑的脖子上。


    “本候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那黑衣人,現在何處?”


    慕容秦氏見狀,唬得渾身大顫,忙跪伏上前,央求道:“小女怎麽會窩藏欽犯呢?還請侯爺明察!”


    慕容嫣眸光微顫,眼也不眨地抬眸望向顧衝。


    “侯爺捉拿欽犯心切,但也不能冤枉人吧?民女,並沒有見過什麽黑衣人……”


    “你還想狡辯?”


    不等慕容嫣說完,顧衝已沉聲將她打斷。


    “白天,你若真以為我等是膠衣局來拿人,即便要逃,也不會蠢到用黑布做掩飾。如此,豈非更加引人注目?”


    慕容嫣聞聽此言,頓時心中一顫。


    難怪顧衝會這麽快迴來,定是他想通了這一點,篤定白天她為了掩護那受傷的少年,聲東擊西,編了謊話誆騙他。


    她慕容嫣自詡聰明,沒想到竟幹了一件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蠢事!


    想到這裏,她心中一陣自嘲。


    “本候勸你最好老老實實交代,否則……”


    顧衝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不遠處一串整齊的腳步聲,似是朝這邊走來。


    他兀自騎在馬上,扭頭循聲望去,月色中見一群高舉火把的隊伍緩緩而來。


    此時,已有士兵跑來稟報:“啟稟侯爺,蔚國使臣到了!”


    顧衝眼中劃過幾分詫異,將架在慕容嫣肩頸的大刀收起。


    正要提韁調轉馬頭迎接,就見蔚國的隊伍簇擁著一輛華麗的馬車,浩浩蕩蕩停在院外,將並不寬敞的泥巴路,堵了個水泄不通。


    慕容秦氏娘家人在這荒野居住十幾年,哪裏見過如此大的陣仗?一個個都嚇得躲在自己家裏,不敢出來。


    顧衝目光落定在,泥巴院子口的那輛馬車上。


    隻見馬車旁,一個身著淺蘭色長袍的少年提步上前。


    那少年麵若曉月,唇紅齒白,眉眼含笑,當真是清秀無比!


    他隻略向顧衝頷首,算是行禮。


    “宥王殿下出使貴國,路經此地,聽說鎮遠侯在此,特來相見!”


    顧衝聽了這少年的話,便知來者是蔚國宥王!


    早聽聞蔚國宥王楚昀諾文韜武略,俊逸無雙。想不到,就連他身邊的小小侍從,竟也生得好像仙童一般!


    顧衝胯下馬來,大步走到馬車前,拱手行禮。


    “不知宥王親臨,顧衝有失遠迎。”


    “顧候不必多禮。”


    聽到車廂內飄出的清冷聲音,慕容嫣一滯。


    怎麽會這麽像……


    “本王聽說,顧候在此捉拿欽犯?”


    楚昀諾語氣輕飄飄的,宛如這夜間悄然飄落的花瓣。


    “不錯……”


    不等顧衝說完,楚昀諾已搶先說道:“正巧。本王在來的路上,捉到一個形跡可疑的黑衣人。不知,可是顧候要捉拿之人?”


    話音一落,就見蔚國官兵拖著一個傷痕累累的黑衣人上來,扔在顧衝麵前。


    慕容嫣遠遠望去,隻見那黑衣人的身形與那林中少年一模一樣,不由得心尖一抽。


    隻可惜光線太暗,距離太遠,她根本看不清那黑衣人的樣貌。隻能看出那人似乎已經奄奄一息,趴在泥地上苟延殘喘。


    顧衝借著火把的光亮,仔細查看。


    見那黑衣人背脊橫插的長箭,正是他顧家特製的銀鉤白羽箭。而黑衣人中箭的位置,與那逃跑的黑衣人中箭的位置,亦是一模一樣!


    顧衝又驚又疑,抬瞼望向車廂。


    正想說話,卻又被楚昀諾一陣搶白:“本王已對此人用刑。該吐的,他也都吐幹淨了……”


    顧衝一顫。


    隻聽楚昀諾繼續說道:“東泠國使臣遇刺,這麽大的事,難道顧候認為,還能瞞得住嗎?”


    顧衝眸光微閃,垂眸拱手向車廂,說道:“還請宥王慎言!本候不過是想等查明真相之後,再給泠國一個交代。既然刺客已被宥王擒獲,本候這就將他帶迴去,仔細審問。來人!”


    “慢著!”


    樂國士兵正要上前拿人,卻楚昀諾冷聲喝住。


    顧衝目光如電,睨向車廂。


    隻聽那寒潭玉石般冰冷的聲音道:“此人是我蔚國所擒,豈有交給顧候的道理?”


    “泠國使臣在樂國境內遇刺,此案自然應該由我樂國處理。宥王作客敝國,替本候拿住刺客,本候必定稟告陛下……”


    “顧候此言差矣!”楚昀諾冷聲打斷,“泠國使臣與本王出使貴國,皆為押解今年的膠衣。如今泠國使臣遇刺身亡,本王惶惶不安。還是讓本王將此人留下,與其他兩國大臣商議之後,再做定奪!”


    顧衝聽出楚昀諾言下之意,頓時麵色一變,急道:“宥王……”


    “怎麽?”楚昀諾嗓音沒有半點起伏,卻冰冷得可怕,“顧候莫不是要與本王動手?”


    話音一落,所有蔚國士兵皆如被人觸碰逆鱗一般,抖擻一下。


    而這群跟隨顧衝的樂國士兵見狀,亦齊齊拔出長劍。


    眼下之勢,一場廝殺,一觸即發。


    慕容嫣和慕容秦氏母女二人抱成一團,唯恐打起來,錯殺良民。


    此時,隻聽顧衝怏怏喝道:“把劍都給我收起來!”


    慕容嫣這才暗鬆了一口氣。


    想來顧衝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與蔚國宥王公然動手,隻會被人鑽了空子,誘發國難!


    “庸離……”


    隻聽楚昀諾一聲召喚,那清秀的少年立在馬車旁,恭敬應道:“奴才在!”


    “看來這農莊甚小,是住不下我們這麽多人了。”楚昀諾懶懶說道,語氣依然平靜如水。


    那叫庸離的少年隨從,點頭應了一聲“是”,便笑盈盈地向顧衝道:“我們王爺初使貴國,難得遇見顧候,就煩勞顧候帶路進城吧。”


    “本候榮幸之至!”


    嘴裏雖說著客套話,顧衝剛毅的臉上卻難看至極。


    他轉頭看了左右一眼,便提韁駕馬走到蔚國車隊前麵,引路離開。


    旋即,車輪滾動的聲音響起。


    強忍著傷痛與顧衝對峙半天的楚昀諾,剛要鬆口氣,就聽到隊伍後頭響起慕容家母女的聲音。


    “嫣兒……”


    “娘……”


    “你們不要抓我的嫣兒,要抓就抓我這個老太婆吧……”


    “娘……”


    “嫣兒……”


    楚昀諾冷眸一閃,揚聲質問:“顧候竟是要強搶民女嗎?”


    顧衝一邊騎馬帶路,一邊有恃無恐地道:“宥王誤會了。此女與那刺客有關,本候抓她迴去,是要細細審問!”


    楚昀諾心尖一抽,俊顏頓時蒙上一層陰霾。


    “既然如此,那便讓本王帶迴行館,一並查問……”


    話音未落,就聽顧衝毫不客氣地說道:“此女乃我樂國人,不敢勞煩宥王費心!”


    楚昀諾蹙眉,聲音冷清:“可本王方才略看了那女子一眼,似乎未滿十八。既是尚未選定的膠衣,本王自然是有權過問!”


    顧衝聞言,眸中劃過一抹不悅。


    他扭頭忿忿地看了身後的馬車一眼,“既然宥王開口,那本候明日便將她帶去行館,讓她與那黑衣刺客對峙。”


    “也別明日了……”楚昀諾神色不豫,“東泠使臣遇刺,本王恐怕難以入眠。顧候若不介意,便帶了那女子一同去行館,連夜將此案審個水落石出!”


    讓慕容嫣在鎮遠候府呆上一晚,天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楚昀諾如何能放心?


    而顧衝此刻聽了楚昀諾的話,心中疑竇更甚。


    但若能先祁國和泠國一步,與蔚國審查此案,樂國便能搶占先機。顧衝自然是求之不得。


    於是他麵色稍和,抿唇說道:“宥王若想夜審此案,本候樂意奉陪!”


    楚昀諾便不再言語,眸中冷厲的寒光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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