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砰砰!


    !


    ”


    震耳欲聾的排銃聲在一瞬間傳遍了整個戰場,大量白色的硝煙驟然從明軍的陣前的升起。


    明軍大陣的三十步內成為了生命的禁區,無數蜂擁而來的饑兵被打翻在陣前五十步之前,卻始終不得越過紅線一步。


    陳望帶著本部的軍兵出營之後便直接向南行進,擺出一副要前去救援姿態。


    一路向南行進了一裏之地後,流寇也終於是圖窮匕現,數以萬計早已經等待許久的遊騎從四麵八方唿嘯而來,將他們團團包圍在中央的位置。


    軍陣之中不可避免的出現了騷動,陳望一手執韁繩控製著座下不安的戰馬,一手執著馬鞭環視著周圍的情況。


    和他之前所預料的一樣,流寇所用的正是最為簡單的聲東擊西之計。


    攻擊戰力孱弱的漢中衛軍,然後促使自己領兵出營馳援,然後在馳援到半路之時派遣大量的遊騎仰仗著兵力的優勢將其包圍起來。


    流寇用騎兵封鎖了四麵,而後派遣步隊饑兵混編圍攻猛擊。


    示敵以弱、聲東擊西這樣的戰法流寇經常使用,這些辦法雖然簡單,但是很多時候卻是極為有效。


    因為在危機的關頭很多時候人都難以保持一顆清醒的頭腦。


    而且更為重要的還有一點,就是對於官兵來說,見到友軍不去救援是可以成為被彈劾的理由的。


    官兵很多時候因為一些政治上的問題,而不得不去做一些明知不可為的事情。


    這些規則對於關寧軍沒有多大的約束,但這個時候這些潛規則對於內地的軍兵仍然有著不小的約束。


    漢中衛軍就在近側被進攻,陳望必須要帶兵去馳援。


    如果坐視漢中衛軍戰敗,必然會被問責。


    輕則罰俸降位,重則丟官去職。


    前者對於陳望來說不算什麽,現在他並不缺乏錢財,但是後者的代價確實陳望不可以的接受。


    現在這個遊擊的位置是怎麽來的陳望自己最為清楚。


    不是背景深厚的人,驟登高位的結果就是要比常人付出更多的代價。


    眼下好不容消除洪承疇的戒心,轉移了洪承疇的注意力,怎麽能再讓洪承疇將注意力重新轉過來。


    胡知義、胡知禮此時都沒有跟在陳望的身側,他們都返迴各自的部中指揮軍隊穩定軍心。


    陳功帶著遼騎先行馳援漢中衛軍,現在隻有數十名甲騎環衛在陳望的身側。


    除去這數十名甲騎之外,軍中便隻剩下了三十餘名傳遞情報的令騎,加起來的騎兵不過百人,其餘的人都是步卒。


    憑借上百名騎兵,不可能完成對於己方步兵解圍。


    流寇軍中的馬兵說起來不過是騎著馬的步兵,但就算是騎著馬的步兵,他們所能夠造成的威脅也要比尋常的步兵大得多。


    冷兵器時代缺乏快捷方便的交流和指揮體係,隻能看旗號、聽鼓樂,稍微複雜一些的指令便隻能是通過傳令兵傳達。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軍陣不容易保持,被騎兵團團圍住的步兵往往隻能夠列陣拒守。


    在這個時代,能夠在騎兵的威脅之下完成穩定行進,在騎兵發起襲擾之時完成快速變速的軍隊,隻有一支軍隊。


    那一支軍隊如今已經消失在曆史的長河,成為了說書人口中的傳奇,他們正是戚家軍。


    雖然一直以來對陣流寇,從來都是勝多敗少,但陳望很清楚自己麾下的軍兵的本事。


    現在他麾下的這些軍兵和曾經隸屬於戚繼光的那支戚家軍還遠遠不能相比。


    他們很多人在幾個月之前還不過是在地裏刨食的農戶鄉民。


    雖然接受了訓練,見了血,上了戰陣,曆經了戰火,開始向著軍人轉變。


    但是在本質上,在骨子裏麵他們還是農戶,還是鄉民。


    他們的士氣低下,他們的鬥誌低沉,他們的頭顱始終都低垂。


    這一路來的戰事之所以能夠取勝並非是因為他們強大,而是因為流寇更為不堪。


    流寇的戰法陳望很清楚,這六個月以來他並沒有敢懈怠分毫。


    之前派陳功帶領幾乎所有的騎兵馳援漢中衛軍並非是指揮的失誤。


    從一開始的時候,陳望很清楚流寇想要做什麽,將麾下大部分的騎兵派出去,最大的原因並非是真的去救援漢中衛軍,而是是為了讓流寇們放鬆警惕,迎頭撞來……


    要想留在漢中,那麽這一戰決不能贏。


    若是取勝洪承疇必然要會傳令讓其趁勝追擊,漢中的流寇勢力減弱。


    漢中的危局解除了,他就沒有任何的理由再留在漢中。


    但是這一戰也絕不能輸。


    無論到底是為什麽輸,是故意,還是不慎,洪承疇的注意力都會再度轉移轉移過來。


    戰敗是可以留在漢中,但是也必然會失去再進一步的可能。


    軍中喇叭被金手再度吹響,尖利的天鵝聲驟然傳遍了整個大陣。


    “砰!砰!砰砰砰!


    !


    ”


    隨著天鵝音響起的,還有三眼銃獨有的爆響聲。


    蜂擁而來的一個個流寇饑兵身上激射出股股血霧,數以百計的流賊栽倒於地,人潮的最前方瞬間空了一片,人潮為之一滯。


    對於死亡的恐懼再度壓倒了一切,那些饑兵們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在瞬間便已經是消失不見。


    天鵝音再度響,銃槍聲再度,更多的流賊倒在了地上。


    ……


    汩汩的鮮血匯成了溪流,在低窪之處汪成了一個個血潭,進而漸漸凝固、發紫、變黑。


    硝煙與血腥味相互混雜,空氣之中彌漫著的氣味,讓人忍不住想要嘔吐。


    三眼銃的射擊距離相對有限,三十步的範圍內,能夠對身著甲胃的敵人能夠造成殺傷。


    五十步外就隻能打擊裝甲較差的敵人了,一旦到了百步之外,三眼銃的彈丸就沒有任何殺傷力了。


    三眼銃的射程和威力都遠不如鳥銃,但是瞬間的火力密度卻是遠超過鳥銃。


    麵對身穿著重甲的滿洲旗兵三眼銃並非是值得信重的火器。


    隻是現在要麵對的是無甲的流寇,三眼銃比起鳥銃來說更為可靠,也更為有效。


    三眼銃最大的缺陷其實是裝填的問題,鳥銃的裝彈熟練的射手在一分鍾之內就能完成,如果有定裝彈藥會更加的快速。


    但是三眼銃的裝填速度慢到令人發指,本質上三眼銃其實是將三杆火門槍的集合體,其放銃需要用火折子點燃火門擊發,而並非是和鳥銃一樣扣動扳機。


    陳望將銃兵分作五排采取輪射,輪番射擊和裝藥,中間夾雜虎蹲炮,佛朗機作為火力補充。


    但因為三眼銃糟糕的裝填速度,還是有火力空白的間隙。


    不過流寇畢竟是流寇,他們做不到像後金兵一般接連不斷的發起一波又一波的攻擊。


    他們的士氣並不高,他們的武備落後,別說甲胃,就是連冬衣都不齊。


    在傷亡達到一定的程度之後饑兵便會畏懼,便會不由自主的後退。


    哪怕是身後有督戰的軍兵,也不容易擋住他們的潰退的步伐。


    “衝上去!衝上去!”


    饑兵潮後的步隊老匪揮動著手中的鋼刀惡狠狠的怒吼著。


    那些老匪手中的鋼刀個個染血,身邊還躺著幾名帶血的屍體,腳邊的人都是想要逃跑的饑兵。


    “不許退,官兵衝過來還是一死!”


    “衝過去!”


    “衝過去,你們就是死了,你們的家裏人統領都會幫著你們照顧!”


    恐懼猶如毒霧一般順風在人潮之中傳播,轉瞬之間已經是彌漫了開來。


    “逃袍是什麽後果,你們都清楚!


    ”


    淒厲的哭叫聲混雜哀求聲,但是都沒有讓督戰的老匪心中有多少的波瀾。


    督戰的老匪一邊嘶吼著,一邊瘋狂的砍殺著那些想要後退的饑兵。


    放過了這些逃亡的饑兵,有罪的就是他們。


    兵敗如山倒,打老了戰的人都清楚,止不住潰敗,所有人都會死……


    他們不想死……


    前方官兵的軍陣硝煙不斷的騰起,那連綿不絕的爆響聲就像催命的信號。


    但是身後的鋼刀,家人的處境,卻是讓許多人都停下了腳步。


    潰敗的饑兵開始重新聚集了起來,他們都清楚逃跑之後是什麽後果,一旦被當成了逃兵,他們的妻兒老小沒有人能夠活下去……


    許多人的停下了腳步,但還是有人向後瘋狂的奔逃,他們已經徹底的被槍炮聲嚇破了苦膽。


    他們大多都是鄉民農戶,一輩子在天地裏麵刨食覓活,何曾見過如此血腥的場景。


    未死的人躺在血泊中掙紮,或在地上不斷爬動,一邊發出大聲哭叫與哀求聲,拚命向人群伸出求援的手,卻沒有任何一人去看他們一眼。


    “殺啊!


    !”


    聲嘶力竭的喊殺聲再度傳來,流寇的饑兵猶如潮水一般再度席卷而來。


    在那些饑兵的身後是來迴奔走的步隊,還有流寇之中大隊的馬軍和精騎,他們是此戰的督戰。


    每次饑兵潰敗,後方的步隊便會化身為督戰隊砍殺逃兵,就算有僥幸逃脫的人,也會倒在在步隊之後督戰的馬兵。


    其實這些饑兵戰鬥意誌早已經崩潰,但是他們沒有辦法逃跑。


    退後是死,向前也死,在前麵死,自己的妻兒老小或許還有一條活路……


    隻是,卻沒有人給他們一條活路……


    周長壽半跪在地,一手拿著引火的火折,一手夾持著粗長的三眼銃。


    “舉銃!


    !”


    旗總黃虎破鑼般的嗓音讓周長壽感覺耳膜一陣刺疼,但是此時此刻誰也不會去管這些旁支末節。


    因為就在他們的身前不到三十步的距離之外,是猶如潮水一般湧來的流寇饑兵。


    “舉銃!


    ”


    一支接著一支的三眼銃被舉起。


    周長壽目視著前方,對於死亡的恐懼再度縈繞在他的腦海之中。


    從汾州到漢中,他走過了上千裏的路程。


    這一路上,他們路過了無數的州縣,翻過了無數的山嶺,渡過了無數的江河。


    從汾州到淳化、再到平涼、鞏昌,最後來到了漢中,數個月的時間,他已經曆經大小十數戰。


    但臨戰之時,心中仍然會感到恐懼。


    略陽之戰,是周長壽經曆的最為兇險的一戰……


    隻差一點,隻差一點,他就死在了哪裏。


    “衝啊!


    ”


    “殺官兵啊!


    ”


    山唿海嘯般的喊殺聲再度從前方傳來,流寇的饑兵猶如怒濤一般席卷而來。


    喊殺聲震耳欲聾響徹雲霄,周長壽精神恍忽,突然有一種錯覺,隻感覺四麵八方似乎都是敵軍已經是將他們團團包圍。


    那明晃晃的刀兵迷亂人眼,馬蹄踏擊地麵發出的震動聲讓人恐懼,一望無際的人潮更是引人膽寒。


    周長壽死死的握持著手中的三眼銃和火折子,人潮在他的眼前不斷的放大。


    眼前敵人的麵貌正逐漸的變清晰起來,眾生百象,各不相同。


    有人麵露瘋狂大步向前,有人狂唿亂嚎癲狂不已,有人麵露兇惡揮舞著兵刃。


    但是在那些湧來的饑兵,更多的人卻是涕淚橫流麵色恐懼,他們被人潮帶動著根本身不由己。


    周長壽忍不住心中一顫,饒是站在軍陣前方經曆過無數次的衝陣,他仍然沒辦法毫無心理負擔的擊發手中的火銃。


    他走過了很多地方,他已經不再是那個隻知道莊稼田地的農戶。


    軍中的督導官給他們講過,那些饑兵都是被流寇裹脅的貧民百姓,和他們都是一樣的人。


    他知道那些饑兵其實和他以前一樣,都是沒有辦法活下去的人。


    隻是他們躲在山上躲過了流寇,但是那些人卻沒有能夠躲過去。


    他們都是普通的人,一樣的人,都隻是為了活下去在拚命的掙紮。


    “殺啊!


    !”


    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在周長壽耳畔迴響著,周長壽的童孔陡然一縮。


    低沉的天空之上陡然出現了大量的黑點,周長壽心中一凜,那些黑點代表著什麽他再清楚不過。


    在饑兵潮後流寇每次都安排不少的弓手,他們依靠前方的饑民為盾牌,在其後放箭襲擾。


    雖然流寇手中的弓弩都是軟弓,殺傷力很低,但是若是不小心被射中要害仍然會有死傷的可能。


    即將到來的箭雨並沒有讓他移動分毫,周長壽隻是低下了自己的頭,讓笠盔能夠遮擋住自己的麵門。


    他清楚,現在唯一能夠信任的隻有自己的身上的盔甲。


    軍律——臨陣對敵,軍陣既定,擅離隊列者,立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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