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遠大急,危機中迴身要擺脫這女人,卻見姑娘早已沒了麵容。眼前之人臉上黑洞洞的,並沒有口鼻雙目。


    “郎君……我像你女朋友嗎?……我像周卓然嗎?”


    “原來白蛇傳真是一點都不浪漫啊!”承遠暗道。


    那美人的麵孔再一次出現,首先入眼簾的是一雙兇惡的眼睛,長長的鼻子下,乃是一張兩頭翹起的詭笑之嘴,猶如天狗,瞧來正是徐鉉千字文裏的那個悚懼的懼字。


    “哎呦……裘二哥救我……曹先生救我……”


    驚聲唿救的承遠“騰”的坐起了身來,卻隻聽到一陣杜鵑啼叫之聲,外麵天空尚未發白而隻是蒙蒙灰,還沒有大亮。


    感到心中一陣悸動,他連忙長舒了一口氣。承遠知道自己從小偶爾會有心律不齊的毛病,每當後半夜偶然發作時,就會做噩夢。這些夢很奇怪,幾乎都是早晨清醒之前發生,本來清醒夢都是能夠自我控製情節的夢境,但是眾所周知——人的噩夢往往都是無法控製的。


    承遠見自己身旁還攤開著那張答卷:“哦,原來我剛剛並非緊張失眠,反而是恍恍惚惚的入夢鄉了。”


    他又想起,剛剛夢中的女孩子“變身前”真是好漂亮。承遠猜想那女人的樣子就是所謂“夢中情人”,於是便努力的迴想:“我應該將那個麵容牢記下來,然後迴頭拜個畫畫的好師傅——比如胡刺史,和他學學丹青之術,再自己把這夢中女子畫下來欣賞。”


    一邊佩服自己的腦洞計劃,他一邊努力迴憶,然而夢中女孩的五官似乎很模糊了,承遠想了良久卻完全沒有實在的印象。


    也許,春夢中女人的麵目都是模糊的……


    承遠所愛的隻是夢中人看他的那個勾人的眼神,再來就是長久的禁欲造成了肉體的欲望。


    他想起自己絕對曾經見過這雙眼睛。可惜此時就是想不出來。


    發了一刻的呆,承遠就要從榻上爬起來。這一起不要緊,承遠立刻發現自己的褲襠已經是濕漉漉的。


    用手又摸了一把,承遠忍不住罵起娘來:


    “去你媽的噩夢加春夢……”


    自從穿越到五代以來,承遠幾乎很久沒有和女人的接觸了,一直軟禁之中的他甚至連女人都較少見過。再加上穿越前被女友剛剛甩掉,是以憋了那麽久,自然要出這檔子事。


    昨晚天氣尚冷,所以他雖然生了火盆,卻也不得不和衣而睡。如此一來,事情可有點麻煩了……


    他跌跌撞撞的從床上滾了下來,然後將火盆裏加了少許炭火重新點燃,就要烘烤那衣物,又知道此時心急不得,否則靠得太近讓炭火把褲子燎個大窟窿,那“嘴炮遠”可要改外號叫“開檔男”了。


    忽然聽到屋子外麵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成奎遠,曹縣尉已至,快快出來,時辰不早了!”


    承遠大駭,連忙搶出一步拴上了房門。


    “等等啊裘二哥……我還沒準備好!”


    “曹先生說了,沒能完全背誦也不要緊,萬一忘卻幾個小地方,那就自己臨場發揮一下,憑你能力,將一兩個小疵漏寫圓,當不在話下。”


    “我說沒準備好不是說這個!”


    “那又是何事?”


    “總之是在下自己的小問題,裘二哥稍等片刻……”


    “那就快一點。”


    裘二虎子坐在台基子上,一邊抖著腿一邊不耐煩的等他,承遠隻好把腦袋伸到手中褲子的襠前拚命的吐氣,要知道這人肉吹風機可不是好當的,猛地吸氣猛地唿氣,用力一強時間持續一長,那就好像在跑四百米的中短跑一般,銅盆中的炭灰也被他吹了起來,天女散花般的漫天飛舞…………


    裘飛虎這人倒也耐心,他一直隻是口中催促“快些”雲雲,而沒有強行推門而進入。直到曹正終於來尋他們了。


    曹正性子可就有點急了。


    “快快開門,”曹正砰砰邦邦開始砸門,“寅時已至,晚了可就進不了貢院了!”


    此時那客房的門才“茲呀……”一聲的打開。


    隻見承遠滿臉的憔悴,且喘息連連外加表情一絲尷尬,雙手則交叉搭在褲襠前麵,臉上還有一層黑乎乎的炭灰。


    “怎麽了?怎麽今日一點精氣神都沒了?”曹正皺了皺眉頭。


    承遠心道:“精氣早都被狐狸精吸走了。”


    曹正知道貢院等到卯時末(大概早上7點之前)就要鎖院了,考生進入前還要將自備的紙張呈上,加蓋貢院專有的印章,這樣才正式成為試紙。所以時間可謂是十分的緊迫。


    好在禮部貢院離鴻臚寺並不遠,即使走路過去也勉強趕得及,更何況他們還有裘飛虎那“優良的駕駛技術”。


    “曹縣尉,待會兒到了貢院,是不是就遇到王兄和竇兄了?”


    “顧不上理他們了,咱們自己都快趕不及了!”


    承遠其實不大願意見到竇染藍、王溥二人。畢竟這迴路上都是他們備考,自己在則在一旁悠然自得的練練字。就好像當年高考之前免試的體育、藝術生們麵對緊張備考的同桌一般,很招人煩。如果竇染藍他們發現自己一臉“懵逼”的出現在貢院,可就不太好了。這樣一來似乎之前一路上承遠都有意將此事隱瞞著他們,顯得太不夠朋友了,畢竟此事的來龍去脈當然萬萬不能說出來,然而那又該如何解釋呢?


    不過等真到了地方,他終於鬆了一口氣,貢院外排號等待的鄉舉們拍得長龍一般,少說也得有個千來號人。承遠想起五代初貢舉生也就是百來人,直到漢初越發膨脹。遠穿越的這一年是乾祐元年,緊接著的乾祐二年,參加春闈的貢舉生將達到唐末以來的高峰:近三千人,地方軍政要人的胡亂舉士,濫竽充數由此可見一斑。


    貢院的考場是塞不下那麽多的人,因此剛來時王溥他們不但要和熟人相互問候祝福,待入場手續皆齊備以後,隻怕還要被官員領到貢院附近被臨時征用的寺院進行考試,這會兒興許早就被帶走了。


    承遠又暗自點了點頭:這幫人要是每人發杆步槍,那就當場組一個加強團,所以經義的應試自然隻能帖經,如果真的對義口試,那還不把禮部的官員都累吐了血了?曹正他們這幫碩鼠這才能鑽這個大漏子。


    試卷紙張蓋了印,承遠和同年們又被帶到搜身之處,進場前的檢查沒有要求赤身以驗,因此搜誰不搜誰,誰要仔細搜,誰隻是表演一下,那就非常靈活了。


    好一個武人的時代……


    發了以上這感慨,承遠隨眾人整好了隊,以不同的禮數叩拜了天地君親師,隨後正式入場位置落定,卯時也就即將過去。考場的官員們先發題目,而後將大家剛剛呈上那些已蓋了印章的答紙也分發完畢,大家擁有六個時辰的答卷時間。


    承遠打開了答紙,詩賦、帖經和經義都容易寫得很,留到後麵也無不可,他知道自己主要是策論背的不熟,於是攤開了紙,又趕快打開自帶的硯台,於是一邊研墨,一邊迴想之前背過的文章。


    “壞了!”


    承遠這一驚非同小可,經曆了淩晨那場銷魂而又驚悚的春夢,早上又胡思亂想那夢中女人的麵容,外加在門外曹、裘二人催促下急急忙忙的處理自己被汙了的褲子,經曆了幾度的窘境後,承遠發現記憶中策論的重要細節,已經忘掉了一小半……


    當初曹正曾經對他交代過:如果忘了一小點,那就自我發揮一下,畢竟小修小補無關大礙。然而如果將近一半的內容記不得的話怎麽辦?曹正還真沒講過……


    承遠知道,雖然自己記憶中還記著多一半的內容,但是假設一個本該結構完整的文章讀起來時而精辟,一會兒又完全一塌糊塗,看來完全不似一人之手筆,那肯定就令人起疑了。劉晏僧和曹正在朝中的後台再硬,但這夥人多多少少會有些政敵吧?隻要有對頭存在,那他們麾下能夠參與閱卷的同知們當然會先懷疑,後徹查。即使不能將自己定罪,隻要把整個所謂的奎星事件搞成一樁天大的醜聞,那麽先不說他們,就算劉晏僧幕後的大人物很可能就先將自己殺人滅口了,當然——事後還會把責任栽給別人。


    他滿頭大汗的想了半天,越來越怕。


    “巳時已至……”


    報時的官員用拖長的聲音提醒著在坐的考生們。束手無策的承遠感到了時間不斷流逝的那種殘酷,自己的試卷上依然一個字都沒有。


    “午時已至了……”


    身邊陸陸續續響起食盒打開的聲音,考生們將手頭的段落完成時,即開始進食。而此時的承遠如何能吃得下飯呢?


    “如果交白卷的話,會是什麽後果呢?”


    承遠索性決定先把經帖的空子先填好,然後默寫經義的論述和填詩作賦。


    “好吧好吧,”承遠苦笑著心想,“就當我是個大詩人,然後來考省試明經科,最終又因近視眼走錯到進士科的考場了。”


    剛要下筆時承遠又想:“不行,我一路以來所練的書法,都是必須要氣定神閑,才能找到徐鉉在保大年所作那書帖的感覺。”


    想來正因如此,曹正才命他不看題目設問,隻氣定凝神的將答卷默寫下來。如果像現在這樣抓耳撓腮慌裏慌張,寫出的還不定是一筆什麽樣的臭字,估計若讓王仁裕見到,恨不能一把拽到字紙簍子裏……


    “一切都完了……”承遠心想。


    “未時已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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