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院的死黨很快的撤走,其他被鼓動而來的那些信教村民倒興衝衝跑去欣賞示眾打板子去了,也不知他們對佛門究竟是怎麽個信仰法。


    承遠知道曹正一定憋了一肚子火,正等著他過來數落自己,曹卻帶了哥舒伯允走上大堂,根本沒搭理他。


    “哥舒,剛剛那箭射得無禮之至,還不快快向胡公請罪?”


    哥舒伯允連忙下跪道:“卑職本想讓這些亂民的頭頭知道:若說那擒賊擒王的準頭,咱們鄧州兵即便一小小步弓手都手到擒來,不料未能威懾之,反驚擾了刺史公,在下真罪無可赦!”


    “不必多禮。”胡欒者連忙起身去扶他,“本使在堂上看得真切,那雙霞寺僧現身後不時的望向你處,顯是一直心有忌憚。此次平息紛亂你也有功啊!”


    “不敢,還是成小公子仗義執言,還有那鄭兄弟臨危不懼,在下佩服得很。”


    剛剛走上來的鄭三哈哈大笑道:“哪裏哪裏,那和尚身旁那麽多打手,若是他再擺擺手繼續招唿幾撥,我可怎麽頂得住?方才我也看得清楚,明明是你搭上羽箭作勢要瞄他,那僧人才沒敢再輕舉妄動。”


    承遠這才明白,如果不是曹正令哥舒伯允搭箭相機而動以為威懾,自己興許已經讓人給廢了。剛還為自己的耍嘴洋洋得意,此時想來真是慚愧又兼心有餘悸。


    他剛剛和那僧人辯得激動,這時口渴得厲害,便看了一眼案台上的茶杯茶壺,又瞧瞧堂官。胡欒者朝他點點頭示意自便,古人沒有什麽“分餐製”之類的講究,隻要不涉男女之防那也就湊合了。


    曹正卻心想:“那和尚雖知我絕不敢將他射死,但萬一我先取其命,再全部推脫為弓手“誤傷”,最終犧牲這步弓手息事寧人卻又如何?他不得不忌憚!嗯嗯……此中算計倒別讓這弓手瞧出了。”


    哥舒伯允道:“鄭兄弟剛剛打第一拳時身邊尚且擁擠,腰背使不上力,你隻用肩肘之力便打出如此開碑裂石的一拳,愚兄實在是五體投地。”


    “行家!行家!”


    鄭三翹起大拇指,哈哈大笑著迴讚對方。


    忽見曹正板著臉道:“鄭三啊,咱們可是老相識了。你可要小心,別被我再逮著。”


    鄭三一臉的尷尬,原來這人在鄉裏向來不事勞作,專喜打抱不平,又不服管教,曹正的縣府大獄隔三差五要變他的臥房了。


    “這……平日裏還真是有勞曹公費心了……嗯要麽小人這就走了,迴頭再和您敘舊吧……”


    “慢著!”


    曹正一口把他叫住,根本不容他轉身:


    “你這個潑才!整天遊手好閑不幫你兄嫂耕作。不勞作,又安不下心讀書,念幾天書又扔到一邊去練武,練幾天武又轍迴去念書,到頭來什麽都毋能成事。今天這幫人過來鬧事,吾想都不想便知必然有你一號。你除了到處惹事,究竟幹出點什麽了?本官醜話說前麵,夏收時你家的賦稅可一個子都不能少!”


    眾人見他猶如老頭子訓斥小子一般,都憋了一口笑。承遠暗道:“原來這大漢還是個能文能武的全才。”


    “曹縣尉,”鄭三先是拱了拱手,繼而嬉皮笑臉起來,”你這話聽來實在似曾相識了,莫不是將我們村社中裏正平日斥我之語抄錄下來,又熟讀了在此吟誦?是是,小人不事勞作,半文半武哪個都不到家,原是個沒本事的,你也別對我抱啥希望了。”


    曹正見他兀自說些消遣之語,隻有歎息:“若說你全然沒本事,那也不盡然,隻是……哎……”


    被晾在一邊半天沒言語的蔣習捷忽道:“鄭小英雄,我見你身手了得,不如投我帳下為國立功,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鄭三一邊撓撓自己的耳後心裏卻想:“去你帳下?跟你這草包去抓些小毛賊麽?”他沒有接過其話頭,卻拱手道:“團練英雄神武在下欽佩已久,小人早想得團練點撥一二,不如團練現在便在這廳堂之上指教小人,指點上幾招。”


    蔣習捷睜大了一雙死魚眼大驚道:“不必!不必!”剛才見鄭三抓起一條大漢就如自己揮舞擀麵杖,實在駭人!和他比試,其後果決計是身子麵子“雙豐收”,或者叫“肉體心靈上共同的苦痛”,招攬之意隻得作罷。


    鄭三又對承遠拱了個手道:“奎星公,你有勇有謀,在下萬分佩服,今日一別又不知何日相見了。”承遠對這個家夥也敬服又兼感激,聽他的言談,更是大起惺惺相惜之感:


    “敢問壯士之全名?”


    鄭三點點頭:“嗯,賤名不足掛齒,家父時常教誨做人言而有信,一個守,外加一個信字。”


    他環顧一周,向眾人又點了點頭:“各位就此別過。”


    鄭三最後叩拜了胡刺史,便站起身來,轉身而去。


    “去年年底和你說的話,可還記得?”


    鄭三定住腳步遲疑了一下迴道:“若嫌鄧州池淺,便迴開封。曹縣尉的話小人一直銘記在心。”


    說了此話,鄭三又迴過身向曹正拜了一拜,隨即遠去。


    哥舒伯允讚道:“鄭守信,鄭守信,想必人如其名。”


    曹正冷笑道:“他哪裏是什麽鄭守信?此人乃開封浚儀人,其父家貧養不起他,於是讓他跑到伏牛山下舅父家中吃幾年閑飯,鄭乃其母姓,他舅父家本有兩個表親,村裏人見他在娘舅家久住也就唿為鄭三了,其人本家原本姓石的。”


    蔣團練讚道:“你這縣尉做得厲害,一個村裏的愣小子,都能把來曆說得…………”話未說完卻聽“噗嗤”一聲,臉上已被噴了一口茶水。


    原來卻是承遠聽到石守信三個字,忍不住把一口茶水噴了出來。他心中暗暗吃驚:“沒錯,開封浚儀,原來那個小子就是大名鼎鼎的石守信!是了,這家夥晚年大肆揮霍營建寺廟,想來小時家裏便有崇信釋教的情結,怪不得年少時會被寺院忽悠過來。卻不知經此一曆和我這麽一折騰,會不會又“三觀盡毀”?”


    他又想:“是了,曹正這席話早晚要說給他,這迴他聽了此話,迴開封投奔郭威去了。這小子投了禁軍,自然火箭般躥升。”


    哥舒伯允連忙湊過來,隨手拿塊方巾幫團練使擦拭,蔣習捷隻覺味道似乎不對,下意識在嘴邊舔了兩下,卻不知此乃剛剛審案時衙役取那蠟丸所用。


    承遠連忙賠罪:“對不住之至,這位……這位什麽將軍……哎我碰巧打了個欠嚏。”


    蔣習捷板起了臉不去理他,他身為武將向來崇信真刀真槍的武功,對於嘴炮定乾坤那是頗為不齒的。


    胡欒者知道自己一味固執拗,違了劉晏僧的意思,恐怕還要親自去節度使治所請罪。他知道劉的脾氣,這時可有點犯怵了:


    “哎,迴頭老夫就去劉帥那裏,負荊請罪。”


    曹正察言觀色,早知道他顧慮重重,連忙接話道:“胡公不必如此,今日劉帥已經急著動身去大梁城述職了。他不能親至,這才令我前來料理事變,迴頭我修書一封將來龍去脈解釋一番即可。”


    他頓了一頓:“今日之變,其實還是官府裏有寺廟的內應,否則他們怎知今早三軍野外操演有空子可鑽?隻可惜我一個縣尉,也不便幹預州府事務,胡公對身邊之人定要小心在意。”


    “老夫定然加倍在意,說來曹縣尉,你們又要何時準備進京?”


    曹正卻迴頭看了一眼承遠:“我今天本來要迴縣裏交待幾聲,又想等這小子的字再練得更好些,但實在是緊迫,隻怕幾日後就要動身了,也隻能讓他在路上多加練習了。”


    承遠張大了嘴半天合不攏:那個自己要見的什麽人原來在大梁城裏等著他們。


    “這後生的天賦還算不錯,他楷字本就有形,今早看他摹寫的徐鉉書帖,亦小有所悟。眼下形神初具隻要二者合一,當無大礙。”


    曹正點點頭:“今晚我就住在鄧州城裏了,成奎遠,你好好地習字,一刻不得間隙。胡公,勞你費心,多多督促他。”


    承遠隻聽得渾身雞皮疙瘩,名字都是他給起的,此時又是他叫,這感覺簡直像認了曹正作爹一般,令人反胃。


    “曹縣尉放心,我讓裘二和史判官多多督促他就是了。”


    聽到這裏承遠心中一動:“敢問大堂上輔佐胡刺史判案的二位,如何稱唿?”


    鄭茂道:“我乃馬步院鄭茂,他為判官史在德,問這個作甚?”


    “嗯……二位臨機應變,與刺史公天衣無縫,在下欽佩隨便問問罷了。”


    承遠暗暗冷笑,究竟誰是鄧州的內鬼,心中已經有點數了。他又想:“劉晏僧急急忙忙的趕去京城,興許述職是假,和朝裏的黨羽商議抬陪都的事情是真,沒錯,這個才是真正的大事,比起來胡刺史這邊倒沒那麽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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