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日古德渡步走迴來,他蹲下身按著毯子像隻豹子一樣靠近,然後額頭直直抵在交河額前,語氣從容地說:「一定行。」他忽地偏頭去叼住交河的耳垂,牙齒輕輕地廝磨了一下,耳語說,「你隻需要相信我。」


    交河被這一下磨的眼睛微眯,他偏頭起身去穿衣,等待穿戴整齊後,跟著布日古德一同走出了紗帳。


    晨風粗獷,吹蕩的黃沙如橫下的沙雨,大漠的女人們還在帳篷裏,而族長的帳篷外還站著一名侍衛。


    布日古德開門見山,說:「我要求見族長。」


    交河跟在布日古德身後,麵色很嚴謹,他想起多日前在大漠各地部族的所見所聞,心知多半會被拒之門外。


    侍衛抬眸看了布日古德一眼,旋即竟就這樣讓開了身位,還順手掀開了帳簾。


    布日古德沒看他,顧自矮身進入帳篷。而交河則止不住好奇的目光多看了侍衛幾眼,便跟著一同進了帳篷。


    族長的帳篷遠比其他族人的帳篷要大,角落擺放著許多圓身窄口的泥陶壺,帳篷中心堆了土堆,篝火燒的很旺,四周支著高大的黑色木梁,帳篷頂處露出四方豁口,青煙上冒遇到了晨風,轉眼便被吹向遠方。


    帳內坐著許多人,交河看的懂這些人的身份,坐在角落的一群人都是部族中的長老和有資格發言的武士。女人們都坐在男人的背後,這是部族的規矩,意思是依靠。


    「布日古德。」族長盤腿坐在篝火前,他招了招手,「過來坐吧。」


    布日古德領著交河走近坐下,交河坐在布日古德的身後。


    「你的訴求我們聽聞了。」坐在族長身側的老人擠著褶皺的笑,「附近的部族已經將消息帶到了這裏,我們明白你來的目的。」


    這名老人穿著質樸的獸皮衣,脖頸上戴著許多由獸骨和各種不一寶石製作的項鏈,他的帽子很大,上麵繡著古樸的紋路。


    交河認出這人的身份,他是部族的巫師。


    「很多年前你從遠方來到這裏。」族長沉著雙臂看著布日古德,「你是塔拉騰最愛的武士,死在大漠的盡頭,重生在大漠的開始。這是我唯一一次看到的神跡,我願意接待你,你說吧。」


    布日古德按著柔軟的毛毯坐下,厚實的毛皮遮蓋了沙土,篝火的溫度令帳內溫暖且略顯悶熱。


    「有一群迦拿人從海上來到大漠,他們要征服這裏。」布日古德按著膝蓋環視眾人,「從海峽開始,一直到這裏。族長,您是大漠盡頭勢力最大的部族,我請求您帶領部族的武士加入即將到來的決鬥。」


    這話一出,居坐在角落的一眾武士都笑出了聲,他們四下麵麵互視,但隻是笑卻沒有發言。


    「我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到過海峽,聽長老們說,那是藍色的。」族長從自己的話語裏顯露出迷惑的神情,「藍色的,什麽是藍色的?像天空一樣?」他看向布日古德後溫和地笑著說,「可能我這一生都不會看到,還有你說的迦拿人。」


    巫師也看向布日古德,他的肩膀慫的很低,駝著背,嗓音蒼老而緩慢地說:「離這裏太遙遠了,很久以前大漠建立了三帳王庭,我們的部族就已經遷徙到了大漠盡頭。我們深深地躲藏在這裏,是當初的王命令我們,要在這裏留下大漠人的足跡。」


    交河看向巫師,他在這裏沒有發言權隻能沉默。


    布日古德看向巫師,他輕笑著說:「但是大戰即將開始,迦拿人已經占領了大漠右庭的棲息地,他們的人很多,並且已經向中庭發起進攻,中庭的王號召整片大漠的武士反抗,隻有殺死他們——」


    「這些迦拿人為什麽會知道中庭在哪裏?」族長打斷他的話,兩人中間隔著篝火冒著淡淡的煙,「是你告訴他們的。」


    有武士安耐不住跟著開口:「你做了敵人的俘虜,這是武士的恥辱。」


    「這是武士的恥辱。」族長沒有反駁反而凝重地盯著布日古德重複,「武士的決鬥隻有死亡和生存兩個選擇,這是在塔拉騰注視下見證的規則,你違背了神明的旨意,沒有勇氣殺死自己。」


    溫和的笑意在眨眼間變作冷漠如霜的寒,族長虎視眈眈地看著布日古德,身子微微前傾。


    這股壓力來的突然,而布日古德卻是挺直了胸膛,他說:「我沒有殺死自己,是為了將這個消息帶迴大漠,如果我的死能讓族長改變主意出大漠前往中庭。」


    他拔出了彎刀,持著刀背遞向族長。


    「收起你的刀,大漠人接待同胞不會在自己的帳篷裏殺死客人。」巫師語調舒緩地勸導,「過去的王讓我們遷徙到大漠盡頭,是為了即便有一天大漠人真的要覆滅,也能在大漠的盡頭留下一顆重生的種子。就像你曾經在這裏重生,如嬰兒一樣。」


    族長舉著右手高高抬了抬,他身後的少女立刻將身邊的圓罐捧起來,然後小步地挪到族長身側。


    「你把敵人引向了自己的同胞,迦拿人是外來人,他們不懂大漠的兇險。」族長捧著雙手對著壺嘴,「大漠的夜裏有沙暴,白天有熱的像火的太陽。他們會死在大漠裏,根本不需要我們去殺死他們,塔拉騰會庇護我們,也會殺死他們。」


    壺嘴裏流出來的是香油,柔滑的油脂落在族長的手心,他緩慢地搓揉,直到雙手全是油,他緩緩搓揉著。z.br>


    巫師看了族長的手一眼,旋即說:「你代表不了王庭,我們也不會因為你曾經的過往而帶領武士出大漠,你應該迴去,或者繼續向前。」


    繼續向前便是大漠更深的地域,那裏荒無人煙,也沒有水源,巫師的意思是讓他獨自走下去,直到死亡。


    所有武士都注視向布日古德,全場靜默無聲。


    「我們帶著他們通往大漠中庭。」


    這一聲話語突然,但說話的人卻不是布日古德。


    所有人轉動眼眸,看向開口說話的人,交河。


    「他們的船有數百艘,人有數百萬。」交河毫無顧忌地環視眾人,「迦拿人會殺死中庭的大漠人,殺死左庭的大漠人,他們還會深入大漠,殺死你們。」


    「這裏是族長的帳篷,你不是武士也沒有彎刀。」有武士開口說,「你在這裏說的話沒有用,閉上嘴。」


    布日古德也看向交河,身下的手伸著去握交河,可被對方輕輕撥開。


    「大漠人!」交河聲音重了幾分,「會彼此照顧,會在死亡前決戰,不會有任何畏懼。你們口口聲聲說我們代表不了王庭,可中庭的大王已經在召集各地的武士去加入最後的決鬥,而你們呢?縮在這裏當縮頭烏龜。我是沒有彎刀,我也不是武士,我隻是作為一個客人在恥笑你們的懦弱。」


    「他是什麽身份?!」有武士騰地一下站起來,「族長,他是外人,沒有資格發言。」


    族長用塗滿油的手指著交河,他寒聲說:「外人在這裏沒有資格說話,你不是我的客人,我讓你走進來隻是因為布日古德曾經是我們的兄弟,而他現在的身份是奴隸,你也一樣。」


    那指尖的油脂滴落在篝火上,噗嗤一聲便冒起了青煙,火勢更是突地漲大縮小此起彼伏個不停。


    「我是什麽身份?」交河麵色冰冷地站起來,他卸下腰間的鋼刀拿在手裏,旋即一扯身上的布袍露出一身黑甲,「我是鄭國人,你們最可憎的敵人。」


    武士們聞言都齊齊站起來,手跟著同時握住了彎刀。


    在蠢蠢欲動的殺機裏,族長眯著眼盯住交河,旋即看向布日古德,說


    :「你把敵人帶到我的帳篷?」


    布日古德對視迴去,他挺直胸膛說:「他是我的風和沙。」


    有武士登時怒斥:「你和敵人結為風和沙,他是鄭國人,你這是叛變!你不配做大漠人!」


    武士們都震怒地齊齊拔出彎刀,旋即迅速地圍住了兩人!


    而就在這般劍拔弩張的情況下,交河突然扔下鋼刀,然後一把扯去布袍,他居高臨下地對布日古德說:「你總是要和他們撒一次慌的。」


    布日古德似乎明白了他接下來要做的事,他說:「你我都應該誠實,這是我的誓言。」


    交河環顧一眾武士,在冷冽的彎刀中扯開了鎖扣,卸下的黑甲落在地上發出輕悶的響聲。


    他說:「我遵守風和沙的誓言。」


    他說完看向布日古德,旋即看向族長,扯住了自己的衣襟。


    所有人注視著他,巫師摩挲著下巴上唏噓的白須,風聲在此刻大了幾分,帳簾鼓蕩地愈發厲害,這也令一眾武士對於他接下來的動作警惕了幾分。


    交河在獵獵的風聲中猛地扯開衣襟,所有武士都是凝眸盯住,下一刻都齊齊一愣。


    火焰蠶食著滴落的油脂,族長盯著交河的胸口,平舉著手指指向他的胸口,他驚駭地說:「你是!」


    油脂持續地滴落,火焰越漲越高,照亮了整座帳篷,也照亮了交河胸口的圖騰!


    「我是鄭國人。」交河右手握拳錘擊胸口,然後旋身將胸膛對向所有人展示,「我也是大漠的王子。」


    所有武士立刻都畢恭畢敬地單膝跪地,旋即單手錘擊向胸口,齊齊高喊:「王子!」


    族長忙不迭地站起來,他繞過篝火單膝跪在交河身前,然後一拳錘擊胸口發出沉悶的響聲,最後抬頭注視向交河胸口的王族圖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仗劍破天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隻領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隻領袖並收藏仗劍破天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