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不可能知道的。」梁封侯似逮住機會朗笑一聲,「如若這你都知道了,那你便不是人了,預測前後未來,你便是凡人中的仙。」


    江百川苦笑,說:「小的冒昧了,還請大人賜教。」


    「吹角營不是從戰法,或是某小國學來的技藝才創立的。」梁封侯沉首重聲,「而是因為一個人。」


    江百川略感詫異,重複:「一個人?」


    「不錯,此人本是甄將軍從軍時的同袍。當年甄將軍出塞首戰,卻遭遇外寇圍困。」梁封侯神色感傷,「當時外寇人數眾多,甄將軍和甲士們拚死搏殺衝出重圍,外寇緊追不舍。是他的同袍為了救他身中數十箭。他們逃到了縣城,但守城將士遭外寇細作下藥,長眠不醒。是甄將軍的同袍在臨危之際高聲呐喊,喚醒了城中的百姓,這才得開城門。外寇追擊人數不多,遭亂箭驚退,甄將軍才逃脫生天,而他的同袍卻重傷不治,撒手人寰。由此,甄將軍一直記得那個聲音,才創立了吹角營。」


    江百川噓噓不已,說:「小的不知還有此等壯烈之士,真乃忠肝義膽之輩。」


    「沒多少人知道,此事。」梁封侯感懷地看著他,「還是甄將軍吃醉了酒才說出來的。那夜他……哼,不說了。」他凝視著江百川,「江百川,你猜測無疑。但記住,吹角營的身前人因細作而身死,此恥為滿紅關所有將士終生不忘之事。你可大膽猜測,但不能告訴任何人,更不可畫下沙圖,叫有心之人見了起了歹意,你可明白?」


    江百川挺胸抱拳,說:「小的明白!」


    「明日你去沉沙營參戰,若是能活著迴來,本都尉賞你近衛輕騎一職。」梁封侯拍了拍他的肩膀,「現在與我說說,你還猜測出了什麽?」


    梁封侯麵色凝重,江百川側首望了一眼周圍燈火微弱的軍營,夜裏軍紀明言不能起篝火,士卒們都得挨凍。但微弱的火光匯聚著,仿佛這無星黑夜裏的唯一光明。


    「夏季已至,煙州大水起勢難免。西南各地定然要收集糧草去賑災。」江百川話語艱澀,「可如今征召令抽調壯丁皆入了滿紅關,退伍的甲士都已年邁無力耕種,糧草……」他深吸長氣,冷靜地說,「恐怕滿紅關的糧草,要我們自己想辦法了。」


    梁封侯深吸氣,長吐出。他定定地注視江百川,麵色肅穆地說:「江百川,如果你是仙。我會恨你。」


    江百川灑脫一笑,但轉眼便顯露出遲疑的神色,他說:「大人是否還對當年滿紅關糧草調集一事耿耿於懷?」


    梁封侯半晌注視他,旋即緩緩頷首,說:「我們在外拚殺,可那***的商賈卻在穀物裏摻假。這是我的心病,也是我永遠不相信商賈的原因。」


    江百川想了想,說:「如今龐博藝已死,糧草調集一事已落旁側。」


    「虧你都猜的到戰局卻猜不透局中人。」梁封侯冷笑起來,說。


    「晉王會是什麽好東西?」


    第十四章


    辰時到,銅磬響。


    新晉的尚書台百官比之之前的官員更早到朝,整潔年輕的麵容,全新的大換血令掀開珠簾走入殿內的景誠帝神清氣爽。


    那袖袍擺動,落座之後,侍中高唿叩拜。文武百官當即齊齊叩拜下去,景誠帝喜笑顏開地擺袖示意眾人起身。


    侍中攏著袖,尖聲高喊:「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百官起身後四下環視,尚書台中當即有文官渡步走出,恭敬揖禮說:「稟陛下,臣有本奏。」


    景誠帝隔著冠冕珠簾直視此人,擱在膝上的手一翻,侍中當即將名冊遞上,他掃了一眼名冊,隨即抬眸看向這文官,說:「講。」


    「而今夏至,臣等近日連連收到九州各地百裏加急快報


    。」文官從寬大的袖中掏出奏折,「請陛下一閱。」


    侍中下去將奏本接過後,迴身交遞給景誠帝。


    景誠帝一目十行翻閱,旋即虛合奏本,說:「煙州大水還是犯了。」他眉宇微蹙,環視下方百官,「這大水連年泛濫,往年朕不聞不問,但也略有耳聞。諸位,可有治水之法?」


    一名文官當即走出,揖禮後說:「迴稟陛下,臣之拙見,治水當先治土。煙州之地居於水澤一帶,土質疏鬆,於耕種而言乃是上佳之選。但依山傍水之地興風盛雨。江子墨為州牧時,興建的大壩皆用及此土,可大壩經常破損坍塌,即便一補再補,也是徒增錢財傷耗,此為失策。臣意,應從西北幹旱之地運土至煙州,修繕一座堅固的大壩抵禦大水,其後陛下可特赦煙州百姓免稅三年,以作調養生息。三年後,大水便不得在犯煙州,亦,災情自解。」


    文官說完,一眾尚書台百官都齊齊點頭稱是,可又一名文官走出,他先揖禮,然後說:「陛下,修繕大壩確為首舉,但此次加急而來的快報不止煙州。臨近的門州入夏後,大雨連綿,淹壞的稻田無數,加之煙州難民逃入後,糧草告急,諸多大戶又借機屯糧抬高市價,百姓易子而食,此,亦為重災。」


    景誠帝看了眼名冊,隨後歎了口氣,問:「盤州呢?盤州如何?」


    下方又走出一名年輕文官,他說:「盤州今年還算順利,風調雨順。隻是往年煙州與門州因大水而至顆粒無收,皆需盤州與通州接濟糧草。眼下不過夏至,未到秋收之時,若是要調集糧草,臣盤算,接濟兩州尚且有餘。」


    景誠帝眉頭舒展,可他還未開口,武官中為首的焦鴻雪突然出聲,他聲調平和地說:「災情接濟,別無他法。但。」他轉向尚書台百官,「上月西境與北境剛撥出軍餉,糧草也應當早做準備。西境多山多林,氣象調和,將士們無戰之時可屯田緊巴湊合。可北境滿紅關如今正值交鋒之際,外藩迦拿人攜百萬之眾襲卷而來,將士們都在關外抗擊敵寇,輜重糧草更不可斷。加之,大漠黃沙無田耕種,盤州和通州的糧食若是接濟了煙州和門州。諸位大人,那滿紅關的將士可怎麽辦?」


    尚書台百官四下環視,竊竊私語之際,一人當先看向焦鴻雪,無奈地說:「焦太尉言之有理。可眾口爍爍,九州實情如此。盤州、通州的糧倉隻有那麽多糧食,喂不飽那麽多嘴呀。」


    「我知諸位大人為難。本太尉司職軍職,不考究民生,冒犯了。」焦鴻雪定眸看向景誠帝,他抱拳揖禮,「此事還得陛下做主。」


    景誠帝也犯難,他眉有陰霾,在沉思時環視下方眾人眼巴巴的目光,久久不做應答。


    而這時,居於文官中的晉王劉修永突然緩緩走出,他揖了禮後,平緩地說:「父皇,難處可從大戶身上尋之解法。」


    景誠帝氣定神閑地看他,問:「何意?」


    「這些年來,民田易手輾轉,市價上是一高在高。大多百姓買不起田,皆是租。」劉修永凱凱而談,「而這租的田皆出自大戶之手。北地苦寒,稻田收獲僅一年一季。東部的田可收兩季。最為氣候適宜的西南各地,稻田可收獲三季。早年通州與盤州的田都已改為稻田,一年三季,如此多的糧食卻不足以供給災民與西北兩地的將士,這聽起來不奇嗎?」


    文官中齊齊點頭,一人當即脫口而出:「都是商賈從中作梗,屯田屯糧,抬高市價。這才致使如今這般荒謬的局麵。」z.br>


    「大人說的甚是在理。」劉修永麵色平和地頷首,他轉向景誠帝,「大戶此舉已傷及國本,民無食則無天。當務之急,兒臣意,向大戶買糧。」


    「買糧?」文官詫異地挑眉,「晉王殿下,你可知現下通州與盤州的糧草市價?如若不知,臣可告知殿下。


    」


    「我知道,但無需在意價格。」劉修永轉向他,「大戶屯糧待價而沽,不是常人買的起的。況且要買下足以支撐夏季的軍糧和賑災糧草,即便是國庫也掏不出這麽多銀子。」


    景誠帝還是閉口不提不問,隻是注視著劉修永。


    但文官卻安耐不住了,有人說:「龐博藝把持朝政期間,放任地方州牧不恥作為,更致使國庫空虛。殿下說要買糧,敢問,用什麽買?」


    劉修永輕吐話語:「買不起,隻能賒。」


    文官們頓時低聲議論,有人問:「殿下,賒賬之舉太過難堪。此言一開,怕是助長了投機倒把之輩肆意妄為,將屯糧之舉變作民生常態。再者,待到來日,此賬目該如何平?還有,如若年年災情嚴重,我們總不能次次都找大戶買糧接濟吧?」


    「賒賬不過是當務之急,立下契約,可依照本金算下利息。」劉修永自信滿滿地轉向景誠帝,「父皇,國庫空虛,實難無銀收糧。但隻要父皇立下諭旨,令煙州牧顧遙知改茶田為農田。其後興建港口,等待大壩修繕完整,通商貿易,煙州就可富饒大變。同樣,改茶為稻的舉措,也可令煙州自給自足,無須在依靠西南各地來接濟過活。」


    尚書台百官聞言都齊齊頷首,旋即都看向景誠帝。


    景誠帝透過珠簾注視著劉修永,半晌,他似滿意地頷首,說:「準了,此舉尚可。另外,這變通之法由你提出,那便由你來執掌全局。」


    劉修永恭敬揖禮,說:「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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