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日古德倏地抬眸緊緊盯住交河,他寒聲說:「你是鄭國人,大漠人的死活與你有什麽關係?或者……」他看向交河***在火光中的胸口,「你承認你的身份了。」


    「我是鄭國人。」交河嚴聲迴答,「我是交河。」


    布日古德反客為主,他質問:「那你為什麽關心大漠人的生死,我記得,我們大漠人被你們鄭國人叫成流寇,小偷的意思。我們是敵人。」


    交河騰地站起來,裹在肩頭的羊毛毯滑落下去,露出胸口栩栩如生的雄鷹圖騰。


    「我們是敵人。」交河居高臨下地俯視布日古德,「但我們的將軍教過我一個道理。」


    布日古德昂首看他,問:「什麽道理?」


    交河凝視著他,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布日古德眸子一亮,他注視著交河,問:「所以我們現在是朋友?」


    交河在搖曳的篝火上頭伸出了右手。


    布日古德盯著他的手,但沒有起身,也沒有說話。


    交河握拳重重一錘胸口,然後再次伸出,肅穆地說:「以塔拉騰的名義,我發誓,我將成為你的風和沙。在接下來的戰鬥裏,我會將我的後背交給你,永不背叛,共享我們的生命。」


    布日古德深吸一口氣,他長起來,高大的身形與交河形成鮮明的高低對峙,他伸手一把握住交河的手腕,說:「風和沙,在塔拉騰的注視下,我將和你共享我的生命,永不背叛,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不。」交河打斷他,「直到戰勝迦拿人的那一刻。」


    布日古德目光深遠地久久凝視交河,許久,他點頭說:「直到戰勝迦拿人。」


    神聖的契約已經立下,布日古德跨上自己的彎刀,掀開簾布側身一讓,交河矮頭走出,兩人於星夜騎上駿馬,朝著左庭的方向打馬狂奔。


    這一夜,大漠下起了薄霜雨。


    這代表夏季已至。


    江河濤濤,川水滾滾,被煙州百姓擔心了一年又一年的大水在這一天爆發了。


    浮沉起伏的汪洋在星夜掀起暴漲的怒濤,狂嘯著撞擊在大壩上。高處的岸道上,士兵們背著沙袋快速奔走,領頭的兵曹狠狠一抹麵上的雨水,高聲呐喊:「快!再快點!!!」


    士兵們渾身濕透,腳上的靴子更是被傾斜高漲的江水浸地濕重如注。他們喘著粗氣咬牙奔走,將肩上的沙袋投進壩口的內渠,旋即轉身不做停留,再度沿著城牆階梯奔走。


    陳丘生沿著大壩渡步,飄搖的風雨打在身上的蓑衣上,鬥笠上頭響著劈裏啪啦的雨點聲。


    兵曹快步奔走而來,隨即單膝跪地極快地抱拳,急而沉重地說:「大人,不行了。內渠的水溢的厲害,沙袋投進去轉眼就化。在這樣下去,恐怕……」


    兵曹的目光轉向內渠下方數裏之外的山丘,高聳不一的山巒下方依稀泛著熒熒燈火,那是距離大壩最近的茶戶民舍。


    「閘門不夠高,再是任由水滿下去,不消半個時辰。」兵曹重重咬牙,艱澀地說,「這些茶戶的土房子就要被淹了!」


    陳丘生旋身走向麵朝川水的大壩一頭,他撫著岸向下眺望,轟然驟響的濤聲在耳畔炸開,漫天的江水澆了他一身。


    「派人。」陳丘生淡漠地左右掃視大壩的牆身,「立刻去疏散百姓轉至煙州。再,命士兵將沙袋解開,將沙子盡然堆撒在大壩內側,在用竹篾編製成架固定,其高需於大壩同等。」陳丘生轉身快步奔走,指著大壩內側一頭,「從這裏開始,沿途堆成沙渠。」他在指一方,「通那裏。」


    兵曹順著他指的方向望了一眼,登時驚駭地說:「大人不可呀!那處山丘都是茶田,若是通水去往那處,恐淹壞


    了茶苗。煙州本就靠茶山為生,若是淹了茶田,那些茶戶豈不要鬧上天!」


    「此為本尉之令,其後張布公告,其責本尉自會一力承擔。」陳丘生轉身正視兵曹,「你大膽去做,軍中士兵多為煙州出身茶戶,若有人不允,立斬不赦!有冤者。」他負手以腰後,緩聲說,「待大水過後,盡管來州牧府。公道自在人心,本尉靜待來者。」


    兵曹被他的氣勢所震懾,他抬眸看了陳丘生一眼,見他自信滿滿,登時也信心十足地重重拱拳,喊:「喏!」


    「所有人,跟我來!」兵曹震聲大喊,領著大壩上的士兵齊齊朝下方奔去,「開沙袋!」


    士兵們聞言都停下腳步,他們氣喘籲籲地狐疑四下轉動頭,有人大著膽子問:「大人何意?」


    「奉廷尉正大人之命,你等立刻將沙子堆積於大壩此處,此處需於大壩齊高。」兵曹從左至右指引,「向那頭堆,要堆成渠,在用竹篾固好,快!」


    這些煙州士兵大多都是跟著江子墨的老兵,每年大水都是他們迎頭當先,當即明了這般做法的後果。


    「不可呀大人!」一名瞧上去年過四旬的老兵心急如焚地喊,「那處大山是小的親人們的家,這水要是通過去定然要淹壞了茶田。大人,如今正值夏季,茶苗都長好了,若是叫大水淹了,這一整年的收成可就都毀了!」老兵義憤填膺,「敢問大人,這是要逼我等死嗎?!」


    「此為廷尉正大人親下軍令,如有不從者,斬立決!」兵曹拇指推動刀柄現出寒芒,「誰敢不從?!」


    「大人這是要逼我等死!」一名士兵附喝,他激動地指著大壩上的人影,「他陳丘生不是煙州人,與我等毫無幹係,這般是治水嗎?淹了茶田就是要我們的命!大人,此等作為,小的不從,小的喊冤,替全煙州的百姓喊冤!」


    「有冤者可待大水後去州牧伸冤,現在形勢危急,你敢抗命,老子就執法宰了你以正軍紀!」兵曹「噌」地一聲抽出鋼刀指著鬧事的士兵,「你堆不堆?!」中文網


    士兵見刀架脖子,頓時哀嚎著痛哭起來。但還是萬般不舍地解開了沙袋,悲憤地將沙子傾倒在大壩邊。


    其餘一眾士兵都麵帶悲愁地照做,隻是偶爾望向大壩上頭時,盯著陳丘生的背影,眼中現出憤怒和怨毒的神色。


    「你這般做,煙州一十四縣的百姓會視你為敵。」顧遙知穿著蓑衣渡步走到他身旁,他的鞋上滿是泥濘,「丘生,這樣做,值得嗎?」


    陳丘生巡視著大壩下方的士兵,觀察之餘,說:「我來煙州定了江子墨的罪,此舉亦如於子麵前殺人父,如若我要的是名聲,我不該在這。」


    「你是定了江子墨的罪,但他留下的大業卻是你在收拾。」顧遙知轉身望著衝撞在大壩上掀起的高漲怒濤,「煙州大水滔滔不絕,這些山在高也高不過鍥而不舍的川江水,總有一天會淹沒煙州。你不止在與百姓為敵,更是與天地為敵。丘生,你少言寡語,這樣做,沒人會真的懂你。」


    兩人側立一頭,顧遙知望著川水現出悲情神色,而陳丘生望的是不遠處的萬家燈火,神色淡漠看不出喜怒哀樂。


    「你會懂我。」陳丘生遠眺那於山林間搖曳不息的燭光,「所以你早已去勸慰茶戶百姓逃難。」陳丘生側身看他,「遙知,我……多謝。」


    他俯身彎腰揖禮要拜,可顧遙知卻早早伸手接住了他的手。顧遙知抓著他的手,用盡了貧弱的力氣。


    「是我該謝你。」顧遙知垂眸現出哀傷的神情,「你將淹茶田之責盡數攬進懷中,可換來的卻是百姓的埋怨。丘生。」他溫聲喊陳丘生的名,「你成就了我的名,你呢?世人隻會記得你是活閻羅,半分情麵都沒有的活閻羅。可你通情達理,種種舉措皆為民,如此,


    何苦?」


    「國之安邦在法,國之運在民。無民則無國。」陳丘生輕輕抽離自己的手,「他們可以恨我,但他們可以活著。」


    顧遙知深吸涼氣,他注視著陳丘生幽幽一歎。


    轟地一聲,高漲的浪花衝撞在大壩上,濺起的水花在兩人的頭頂撒下漫天雨點。


    大水的勢頭在逐漸猛烈,一浪接一浪的怒濤襲卷而來,衝擊著大壩的同時,內渠的水道也在咕嚕嚕地上冒。


    「快!再快點!」兵曹一邊編製著竹篾,將其編成十字連環的接口,同時催促著周圍的士兵,「都綁緊了,都留神些!」


    竹篾編製的很快,這些士兵都是煙州人,從小就懂得編製竹篾采茶,所以都極為熟練。竹篾在被接續、拉長、擴高的間隙裏越來越高,也越來越密。


    大壩上頭的士兵用繩子將竹篾固定在大壩上,然後傾倒下沙土,很快一個由沙土堆積的水渠飛快地向著大山的茶田處綿延而去。


    咕嚕嚕、咕嚕嚕。


    內渠的水花突然轟隆隆地冒出一大團,飛濺著撒在大壩上的青石地裏,陳丘生眼見形勢如此,一把抓住顧遙知的手,口中急聲說:「快,跟我走!」


    陳丘生拉著踉蹌的顧遙知朝城牆下方奔走,顧遙知在向下走時撇眼看向大壩外頭的汪洋。就聽轟隆隆地潮水聲響起,他眸子微微睜大,看著一道高過大壩,且似要怒漲到天際的大浪正在唿嘯而來!


    顧遙知急聲大喊:「等等!」


    他一把扣緊陳丘生的手,旋即倒拉著人向大壩上的閣樓奔走,他的速度不快,所以陳丘生很快就跟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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