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甄毅的冤案上下手,倒是處在風頭浪尖的好理由。”劉君悅乖乖端正坐姿,她思考了片刻問,“那我們下一步怎麽走?”


    “煙州牧江子墨與邊塞私密書信一事極為蹊蹺。”劉台鏡提壺倒好茶,“你猜猜。”


    “書信被截,問題出在送信的人身上,江子墨是一方州牧,城府頗深。他選的定是江氏族人亦或是親信,我猜……”劉君悅抵著唇思索,“這人是被截了?”


    “對。”劉台鏡微微頷首,“但,也不全對。”


    劉君悅剛抿了口茶,登時蹙眉咂巴著嘴:“怎麽這麽苦……什麽叫不全對?對就是對,你老藏話,快說!”


    “人的確被截了,可人也被換了,其中前後的時間不對。你想想,從煙州到邊塞路途遙遠,流放隊伍都快到代州了,信才堪堪收到。”劉台鏡指腹晃過搖曳的燈火,“江子墨深謀遠慮,他定是在得知甄毅被斬的消息當時,就立刻送出書信。隻不過路上被人截胡,事情隨後被通報到龐博藝那等候決斷。而龐博藝則隻需等隊伍快到邊塞時,將信送到,再靜待邊塞的將人送出去。將計就計,江子墨便是自困囚牢。”


    “但是他們沒想到甄可笑逃了,下好的陷阱沒遇上獵物!”劉君悅恍然大悟,“怪不得四年前的案子留到現在。抓賊拿髒,龐博藝空有書信,江子墨就咬死不曾寫過書信,而是有人栽贓陷害!”


    “所以,現在崇都派人到煙州審理案件。按理,江子墨是要被送到崇都由廷尉正、左、右,三監受理。”劉台鏡滿意頷首,“但現在中間夾著一個送信人,雖事關煙州牧,但還不能上奏景誠帝。因為龐博藝要做到瞞天過海,偷偷將江子墨與煙州給處理掉。”


    廷尉分正,左右兩監,執掌詔獄,審理全國大小案件。


    州牧私通邊塞屬大案,可其中夾著無官無爵的小人物,又沒真憑實據。雖然景誠帝平時隻顧玩樂,但龐博藝還是不敢上報,他有忌憚的地方,隻是沒人知道是什麽原因。


    劉君悅好奇,問:“你怎麽知道那麽清楚?”


    “多些朋友多條路。”劉台鏡慢條斯理撇了她一眼,“這九州之內,修道者當官的不少,隻要稍稍打聽。”


    “原來如此,那麽說江子墨還有一線生機。”劉君悅不禁頗為崇拜哥哥的頭腦,“可這老大人也忒慘,煙州常年發大水,他治理的頭頭是道。這次發了難,朝堂之上居然無一人為他說句好話。”


    “江家默落,早年江家女入宮選秀,奈何被焦氏拔了頭籌當上皇後。皇宮大院裏沒人疏通關係自然不好走門路。”劉台鏡語重心長,“權欲之路,天黑路滑。錯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劉君悅聽出了話中蘊藏的險峻意味,她正色問:“可江子墨和當年花船大火有什麽關係?”


    劉台鏡沉默了下來,他半晌才看向自己的妹妹:“當年煙柳花船上他也在場,但借公務繁忙之由下了船,不多時大船就起火了。說起來,這裏動手放火嫌疑最大的就是他。”


    劉君悅急衝衝地說:“那你還救他?!”


    “當年花船著火牽扯的可不止他一個,這些年我查清了主使人,可餘下的小魚小蝦我也要查個明白。”劉台鏡起身走到門前觀雨,語調舒緩地說,“江子墨若牽涉其中,我救他也隻是為了親手殺他。”


    “送信人如果是龐博藝安排的,定然有把柄在龐博藝手裏攥著。”劉君悅追隨哥哥的視線望著門前的微雨,“況且廷尉親至煙州,如此有恃無恐,龐博藝一定都安排妥當了。你要怎麽做?”


    屋外風大雨急,劉台鏡望著遠空,深邃的眼眸倒映著渾濁如黑水的雨夜。


    “他有張良計。”劉台鏡嘴角露出玩味笑意,“我有過牆梯。”


    ……


    一桌子飯菜被清掃幹淨,齊舟真人抖著二郎腿用竹簽子剔牙。


    “這外頭花花世界,你們兩個年紀還輕。”齊舟真人啐出根肉絲,“決定了?”


    “決定了。”元吉用力搓著齊舟真人的小腳,“入世,破心魔——”


    “查你娘的身世。”齊舟真人替他說了,隨即撇頭啐了口殘渣,“該的,你肯弄明白身世與破心魔也是有益。”他說著扭頭看門口抽煙杆的江果,“可你去幹什麽?”


    江果今天哭過,此刻冷著臉,張口就是:“我去見我外公,關你屁事?”


    “嘿——”


    齊舟真人拖著長音站起來,銅盆裏的泥黃湯濺了元吉一臉一身。


    第五婷急忙攔住,安撫說:“師父,師妹去見外公是好事,江果滿月那會兒老大人爬了一路山路,還送了十幾擔子的禮,她記著情也是孝順。”


    “他娘的怎麽不孝順孝順老子?”齊舟真人昂著脖子,“老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容易嗎我,我容——”


    江果倏地扭頭,眼眶通紅。嚇地齊舟真人頓時慫了膽,甕聲甕氣的念叨。


    “師父說的是,江果該的。今個兒桌上那道拍黃瓜就是她做的。”第五婷捏著齊舟真人的背,“師父喜歡飲酒,院裏的竹葉青也都是她釀的,師父怕是忘了。”


    “哼,都到嫁人的年紀了,就他娘的會道拍黃瓜。”齊舟真人陰陽怪氣哼哼唧唧,“哼哼,了不得喲。”


    江果將煙杆磕在門扉上,嗓音驟冷說:“老頭,老娘給你臉了?”


    “嘿!你看,好心當成驢肝肺。”齊舟真人拉著第五婷讓她評評理,“煙州牧現在在牢裏蹲著,你怎麽進去?劫獄不成?”


    齊舟真人擔心江果這火爆性子,江子墨是她的外公,如今滿頭白發還要蹲大獄,要江果見了,那不得把牢房給平了?


    “劫獄倒不至於。”元吉抬起袖子擦了把臉,“雖然四年前就查出書信一事,可懸了這麽久到今天才開始著手審理,此中還有迂迴的餘地。”


    第五婷驚訝問:“師弟是說江大人還有救?”


    “書信一案說是把人送到煙州,可我帶著小姐逃了出來。小姐人不在煙州,書信不過是白紙一張。”元吉將洗腳水倒了,“主要是人,廷尉三監來審理,得人證物證才能結案,不然空口白牙就想定罪,於理不合。”


    齊舟真人穿上鞋渡步,說:“這麽說來也是,但是現下書信筆跡的確出自江子墨之手,而送信人也關押在牢中。這人是江子墨的人,三監到了再那麽一審,案子恐怕也就結了。”


    元吉取了帕子擦著手說:“這人如果沒指認江大人呢?”


    “沒指認江子墨?”齊舟真人愣了愣,“那他會指認誰?”


    “誰派他出來送信,他為了活命就指認誰。”元吉拍打著衣袍,“至於他的命到底是誰攥著,誰就是他主子。”


    江果默默聽了大半,似乎明白了話中的意思,隨即問:“你是說他不是我外公的人?”


    元吉的袍擺上泥點到處都是,已經弄不幹淨了,黑白黃一身的衣袍分不清原貌,他索性直接脫了,將衣袍揉成一團。


    他端詳著去青紅皂白不分的衣服,說:“那得看三位廷尉大人說他是誰的人。”


    ……


    豎日,煙州大牢年久失修,頂上的屋瓦滴著雨水,日頭的餘光照在江子墨的雙眸間,他蓬頭垢麵,仰著脖子伸舌頭接水,幾滴落下,幹澀的嘴唇略微潤濕。


    一陣悠緩的腳步聲傳來,三名身穿山青皂袍的中年男子先後邁步,獄卒掌著燈籠在前跟進。


    “大牢破敗至此,未經修繕成何體統?”當先那人昂著頭,“真是委屈江老大人。”


    獄卒聽出話裏意思,當即垂首,恭敬地說:“煙州每年發大水,牢獄前幾年被衝的破敗,幾位大人多擔待。”


    “擔待可不敢當。”側邊一人微扶頭冠,“我等三人遠道而來為客,江老大人為主。可等明日上了公堂,我們坐著,老大人跪著,該是我等請江老大人多多擔待才是。”


    “誒,二哥,江老大人如今年過八旬,瞧著身子骨硬朗。”說話那人身材消瘦,“怎會與我等文弱書生置氣。”


    除了當先那人,後者兩人言語刻薄,說話間皆冷視江子墨譏笑不已。


    江子墨側首看向木柱外,那蒼老皺紋如溝壑,微微一擠,便流露出從容微笑:“陳氏三傑駕到,有失遠迎。老夫如今蒙怨獄中,這擔待二字,還得三位廷尉大人多多包涵才是。”


    他話語嘶啞,念字緩慢間自有以往那般從容不迫的氣勢,令三人聽了笑聲都忽地一滯。


    陳氏是律學世家,在崇都根深蒂固,執掌廷尉的三人分別是陳丘生、陳平岡、陳金裘。為首的陳丘生司職廷尉正,餘下兩人都是他同父異母的胞弟,分別司職廷尉左右監。


    陳丘生揮退了獄卒,等四下無人,他貼近木柱說:“此次前來,想必江老大人也清楚我等所為何事。私通一案如今證據確鑿,明日一到,江大人怕是在難看到青天白日了。”


    “陳大人言重了,青天白日就在老夫的頭頂。”江子墨指著漏縫裏透著的殘光,“三位大人如若是為了那書信一事而來,那老夫也說了,不曾寫過。”


    陳丘生眼眸冷漠,盯著江子墨沉默不語,旋即側過身。


    陳平岡身材肥胖,他幾步走近,麵露怒色說:“江子墨!你勾結邊塞尉史劉朔雲,意圖私攜甄氏餘孽到煙州!此事現下物證人證俱在,你抵賴的了嗎?你抵賴不了。我知道甄毅是你女婿,可他私通外寇,意欲對我大崇不利!可你倒好,吃著聖上的俸祿,想著養叛逆的後嗣,怎麽?等把人養大了如何?是不是想著讓她加害聖上,好禍害整個天下蒼生!我現在問你,這其中是不是還有餘孽同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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