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你第一個想殺的是陳丘生,他是廷尉正,主審書信案,他死了,案子也就斷了。但是你沒想到遠在邊塞的都尉梁封侯和尉史劉朔雲會到場,信使調換、羅川假扮江林,這些你都沒料到。還有馬福招供,江子墨得脫生天。”劉台鏡十指交、合,“你沒理由殺陳平岡,可我查出陳平岡身死那夜,他與江家長公子江百川在煙花巷吃酒,其中談論的內容,也許就是你殺他的理由,還有——”


    劉台鏡頓住話沉思,眼卻仍舊盯著甄可笑。


    紅唇裏彌漫著青煙,甄可笑笑盈盈地說:“還有什麽?這間廂房不會有外人來,大人暢所欲言便是。”


    “你知道我在醉仙樓吃酒,這是你做給我看的。”劉台鏡正視她,沉聲說,“目的就是想告訴我。你做事不是藏頭露尾,而是敢,你敢開破鐵則這個先河,更敢毫無顧忌的打破一切規則。”


    劉台鏡想的很透徹,甄可笑怕不怕死?一定怕,不怕,她早在中永七年死在流放路上。


    也許是那一次,讓她徹底蛻變,成了一個怕死又敢死的人。


    這是不得不重視且瘋狂的角色。


    “陳大人說的未免太過冠冕堂皇了些。”甄可笑的笑容變冷了,“陳平岡的死隻是一個提醒,也是一枝昭示友誼的桃枝。大人,崇都是個龐然大物,你一人的胃口怕是吞不下。我不知道你用的什麽法子讓梁封侯和劉朔雲出征指認,可他們是我的人,你讓他們作證,就是讓龐博藝的眼睛盯向邊塞。用我的人來為您自個兒做嫁衣,總得跟我這個主子交代交代,為什麽吧?”


    甄可笑這是承認殺了陳平岡,同時也表明了她無意與劉台鏡為敵的態度。


    “三監受理,書信一案,江子墨是源頭,就算羅川坦白招供,但書信的的確確出自江子墨之手。一首藏頭詩在怎麽改,都改不了初衷。”劉台鏡撐著扶手頃身湊近,“梁封侯,劉朔雲,當年你從流放隊伍裏逃出來,是怎麽出塞的?你記得,是那些鎮守著邊塞的將士,為了保留甄氏最後的血脈,心甘情願的放你走。你懷疑我毋庸置疑,但懷疑他們,不該的。”


    “人心隔肚皮,人的忠心和尊嚴廉價的叫我覺得可悲,我不信。”甄可笑的笑逐漸浮現出森寒的意味,“我記得我是怎麽逃出來的,我也記得當年的我是多麽弱小而可悲。別忘了,我的名字,叫可笑。”


    甄可笑心裏默念著,我叫可笑,我不喜歡這個名字。


    “我承接考工左丞時,給滿紅關去了一封書信。”劉台鏡的眸子泛著懾人的寒芒,“我在信裏寫,江子墨有難。梁封侯是滿紅關的斥候長,麾下千百名斥候聽從調令奔走代州、紅山馬道、大漠、外寇三帳王庭,他片刻不在,情報就會慢上數日之久。每一刻,都是人命掙紮在生死之間,無數人的命,無數的調令都掌控在他手中,可他亦然決然南下煙州。”


    煙杆與紅唇近在咫尺,甄可笑怔怔地望著劉台鏡。


    青煙猶如一道阻隔,彼此都看不清對方的麵容。


    劉台鏡壓著扶手,陳舊的木椅發出沉悶的吱啞聲,像是掙紮,但仍舊堅持的撐住他給予的壓力。


    “劉朔雲司職尉史,梁封侯不在,邊塞的整備後勤,城牆值守,日夜之間的安排,他事必躬親,沒有他,邊塞的紀律會亂成一鍋粥。”劉台鏡認真地說,“你想不到的,這些不被你相信的人,為了江子墨甘願拋下性命攸關的職務南下煙州,為了什麽?江子墨嗎?統統不是,他們救江子墨是因為甄王一脈世世代代守護滿紅關的恩情,沒有甄氏,就沒有春種秋收的太平盛世,他們是為了你,甄可笑。”


    甄可笑麵無表情的深深地吸氣,長久的沉默中,她想起了當年策馬出塞的那一幕。


    劉朔雲在雨中朝她行下屬之禮,還有他的話語。


    ‘小姐若留在滿紅關有性命之憂,卑職已為小姐安排好了去處,此中詳細,等小姐長大歸來,朔雲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重若千鈞的城門在開啟,木椅的吱啞聲猶如城門開啟的沉悶聲響。


    迴蕩在甄可笑的耳畔。


    “恭送小姐!”


    城門前的將士齊齊恭敬抱拳揖禮。


    “恭送小姐!”


    戰馬嘶鳴奔騰,踏著永寂的冬霜衝入皚皚雪原,她迴眸望了滿紅關最後一眼。


    寒風中,鷹在天際翱翔。


    廂房中,甄可笑無聲的張了張嘴,笑了笑。


    但沒有笑聲。


    許久後,她嗓音有些嘶啞地說:“愚蠢。”


    劉台鏡鬆懈雙肩,靠著椅背靜靜等待下文。


    甄可笑垂下煙杆,抹了豔麗紅妝的眼簾也低垂著,說:“愚蠢的人才會一生隻忠於一人。”


    “沒錯,愚蠢的人才會一生隻忠於一人。”劉台鏡平靜地注視她,“愚蠢的人,才會鍥而不舍的站在門口,等著召喚。”


    甄可笑倏地抬頭看向他,然後迅速地看向木門的方向。


    院子裏的藝妓的聲音消失了。


    隻有寥寥幾許蟬鳴透窗而入。


    清脆的蟬鳴裏,甄可笑起身邁著蓮步朝著木門走去,步伐從無聲逐漸轉為徐徐沙沙聲,她深深吸氣,唿吸也略微粗重了不少。


    雙手搭上門扉,輕輕的一推。


    吱。


    木門被推開了,門前左右站著兩人,一人身穿磨損陳舊的鎧甲,頭戴頭盔。


    另一人身穿一襲尉史烏袍,背著手,靜靜站在門側旁。


    兩人本來都麵向著院子外頭,直到木門被打開才齊齊迴過身來。


    梁封侯。


    劉朔雲。


    兩人注視著甄可笑,旋即齊齊單膝跪地,恭敬揖禮。


    “拜見小姐。”


    清風吹拂,甄可笑掛在臂間的薄紗紅袖輕舞飛揚。


    她扶著門扉默默注視兩人,口中輕聲說:“你們……太傻了。”


    ……


    “崇武年,我二人赴王府邀宴,小姐那年才六歲。”劉朔雲神情略顯激動,“中永七年,小姐出塞時才十二,而今是中永十一年,四年未見,小姐……”


    喉嚨發癢更咽,劉朔雲的話失去了力量,化作無聲的呢喃。


    “這些年……”梁封侯局促地接話,“小姐可還安好?”


    “好。”甄可笑注視著兩人,“吃好、睡好,一切都好。二位叔叔別拘謹,寒舍簡陋,莫要嫌棄,坐下說。”


    這件廂房不大,內飾又是女子閨房裝潢,兩人都顯得有些扭捏。


    梁封侯扯過兩張平凳,先給劉朔雲遞去一張。


    隨後自己才坐下,說:“未曾想,小姐如今十六,這般出落,王妃、將軍若還在在世,必然欣慰。”


    “尚是嫁娶佳時,若是放在崇都,九州才子若得見小姐芳容,定是要擠破甄王府的大門。”劉朔雲無處安放的手摩挲著膝蓋,“老天保佑,王妃、將軍在天之靈保佑,都好,甚好。”


    梁封侯笑起來,他明白劉朔雲這般激動的緣由。


    劉朔雲出身寒門,十年苦讀得地方先生舉薦才有了考試的機會。


    可當時風氣不好,寒門士子都受世家冷眼,每年的考場也被把控在世家官僚手中。


    在考場,有個說法,叫‘割卷。’


    指的是考生事先收買考官,將優異成績的考卷移花接木到自己名下。


    劉朔雲便是受害者之一,名落孫山,迴家的盤纏又被竊賊偷走,窮困潦倒,隻得當街擺攤販賣字畫。也就是那時,遇上了新婚不久的甄毅與江笑南出府閑置物件。


    江笑南本是書法大家,一眼就看出攤上的字畫與之平常賣字先生的不同。


    這便是劉朔雲與甄毅結緣的根源,是江笑南給予了他再生的機會。


    甄可笑是恩人的女兒,他怎麽不激動?


    “可笑與劉叔叔不過四年未見,倒是與梁叔叔足有十年不見了。”甄可笑婉起蘭花指倒茶,“四年前,可笑走的急,出塞前未曾與梁叔叔告別,叔叔莫怪。”


    甄可笑端起茶杯,恭敬地遞到梁封侯跟前。


    “小姐莫要折煞屬下。”梁封侯彎腰雙手接杯,“形勢危急,屬下自理會的。”


    甄可笑笑了笑,旋即端起另一杯茶,渡步走到劉朔雲跟前,明亮的眸子注視了許久,輕聲唿喚:“劉叔叔。”


    她沒在多說,隻是鄭重地將茶杯遞了過去。


    劉朔雲怔怔看著甄可笑,半晌站起來,雙手長袖一揮整理,然後緩緩彎腰,雙手平伸接過茶。


    亦如當年。


    “當年有劉叔叔相助,可笑才得以逃脫虎口。”甄可笑端莊奉禮,“劉叔叔的大恩大德,可笑沒齒難忘。”


    “不可!”劉朔雲捧著茶趕忙側身,不敢受禮,“劉某此生若無得王妃青眼,不過是崇都大街上一個賣字書生。大恩大德,是我受之有愧。小姐不可,不可呀。”


    “有何不可?救命之恩,再造之德。”甄可笑佇立在原地,“流放路上,甄氏一族死傷殆盡,若無劉叔叔,我如何能好生站在這裏。”


    她扶著劉朔雲入座,眼裏是惋惜的打量。


    四年之久,劉朔雲的麵上布滿風霜和歲月留下的痕跡。


    他的發絲間夾雜著蒼白,麵容憔悴而疲憊,唯獨那脊梁依稀和記憶中的印象一樣,筆直的挺立。


    “此次南下煙州,來時倉促,邊塞事宜皆由快馬傳報,屬下在驛站忙的可謂是不可開交。”劉朔雲苦笑兩聲,“沒能早早來見,小姐莫怪。”


    wap.


    /134/134049/31626386.html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仗劍破天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隻領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隻領袖並收藏仗劍破天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