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不是一時氣話,他是說真的,是真心話……


    淚水叛逆地逃出眼眶,她鎖不住,隻好伸手掩臉,傷心地哭泣。


    她還能等到什麽時候?他還能任性地要她陪到什麽時候?夢裏,她淒楚的問話猶如一隻遠方的蝴蝶,輕輕地拍了拍翅膀,卻在他胸海卷起千堆雪。


    於是,他聽見了,聽見來自靈魂深處的聲音,叩問著他,問他到底是哪來的資格如此利用一個女人?


    他聽著,很疲倦,也不得不自嘲。


    他以為經過這些年來,他的靈魂早就出賣給魔鬼,消磨殆盡,原來還存在著,原來還懂得質問自己,反省自己。


    原來他還有良心——


    荊睿苦澀地抿唇,孤身站在街邊一盞路燈下,倚著燈杆,抬起頭,凝望屬於她公寓的那扇窗口。


    客廳的燈溫暖地亮著,他可以想象鄧元弘正忙碌地為她準備蘋果,或許還體貼地喂她吃。她是值得男人如此細心嗬護的,雖然她總是表現得很堅強,但他知道她也有脆弱的時候。她不是個淚娃娃,卻更能令男人心軟,更令人想疼愛。


    一念及此,荊睿黯然歎息,伸手探進西裝口袋裏,取出一迭照片。


    這些照片是方才他在她屋裏發現的,看來像是她和鄧元弘去拜訪一家育幼院時拍的寫真。


    而他反複觀看,愈看愈感傷。


    照片中的她,擁著一個個天真可愛的院童,笑容也和他們一樣,甜美而燦爛,而她注視著鏡頭的眼神,好清澈、好透明。


    那是一種還相信著這世間的眼神,相信這世間還有真善美。


    他不記得她跟自己在一起時,曾露出那樣的眼神。


    唿吸驀地在荊睿胸口鬱結,他無力地顫著手,幾乎抓不住照片。


    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她見識到的永遠是世間的醜陋,看的永遠是人性的爾虞我詐,聽的是他的憤世嫉俗。


    除了在她心裏堆上層層惡意,弄髒她的靈魂,拉她跟自己一同墮落,他還能帶給她什麽?他什麽也不能給。那個鄧元弘,至少還能拍出她善良純真的眼神,而他呢?她跟著他,做的都是些狗屁倒灶的事,不是在男人麵前裝傻賣俏,套取商業機密,就是為了挽迴他形象,送花慰問遭他壓迫的人,力勸對方振作。


    這樣的她,快樂嗎?


    雖然她常常笑著,麵對他時,言語活潑,機鋒開朗,但她真的快樂嗎?


    荊睿用心迴想,竟不能確定,因為他偶爾似乎會在她眼裏看見一抹淡淡的憂鬱,隻是他當時漫不經心。


    他給不起她真正的快樂,隻會傷害她。


    所以,他退讓了,在與鄧元弘對峙的時候,他迴避了。他不能給她幸福,又怎能阻止另一個男人寵愛她?


    他隻是沒想到,將她拱手讓人是那麽痛的一個抉擇,痛到他的心跳好似要停止,血流不再滾動。


    他沒想到,他會像這樣守在一盞路燈下徘徊流連,想走不能走,想留又太難。


    暮色漸沉,當過了最深沉的午夜,而鄧元弘仍然未離開她的香閨,星子從厚厚的雲層後探出清亮的眼,窺探著這世間,窺探一個男人的真心。


    他但願天地都看不清楚,誰也別看透,因為他覺得自己失去了潘多拉的寶盒裏,最後的珍寶―希望。


    三天後,江雨燕才進公司上班。既然老板恩準她多休息幾天,她便也找到合理的借口逃避他。


    見她來了,他神態自若地與她打招唿,彷佛兩人之前不曾發生過爭執,鬧過不愉快。


    一切如常。


    卻又有些異常,他不再向她索求屬於情人的親密接觸,與她保持某種有禮的距離,他仍然關懷著她,但隻限於友誼。


    界線已經劃下了,是他主動劃清的,她隻能被動酊合。


    她又氣又難過,卻高傲地不許自己在他麵前卸下自尊,冷漠地玩他的遊戲規則,扮演一個最精明幹練的萬能秘書。


    「……今天下午,你要跟梁冠雅先生開會,晚上要出席台美商會的活動,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嗎?」


    「不用了。」他淡淡地迴話。「我已經邀了伴。」他邀伴了?江雨燕扣住pda的手指一緊。「是……胡麗盈小姐嗎?」


    「嗯。」


    他果然開始采取行動了。


    她暗暗咬牙,努力從橫亙著苦澀的胸口,找到唿吸的空隙。「既然你要跟胡小姐一起出席活動,需不需要我買份小禮物,或者訂束鮮花送給她?」


    「不用了,我會自己去買。」


    他自己買?


    這又是另一枚震撼彈,在江雨燕心海炸開驚濤駭浪。


    從來不肯對女人真正用心的他,終於決定要用心了?


    她收起pda,將雙手藏在身後,掩飾不爭氣的顫抖。「看來總經理對胡小姐——很認真。」


    「不就是你勸我要對她認真的嗎?」他似笑非笑地望她。「我隻是覺得你說的有道理,決定采納這個好建議而已。」他好狠,竟將一切緣由推給她,彷佛嘲弄她是自作孽,活該吃醋受罪。


    江雨燕懊惱地別過眸。「既然這樣,如果沒什麽事,我先退下了。」


    「你去忙你的吧!」他平淡地允許她離開,連一句話也不跟她多說。


    現在在他心裏,她究竟算是什麽?


    一個辦事利落的得力助手,或是普通的高中同學?她跟他,還算得上是朋友嗎?她還能自滿地以為他們的關係比好朋友更多一些些,更親密一些些嗎?


    她還能欺騙自己,他們是「友達以上,戀人未滿」,她是他唯一也最重要的紅粉知己嗎?


    他是不是在暗示她,她該離開了?


    你可以辭職,離開公司、離開我,我不在乎!


    他憤慨的叫囂反複在她腦海迥蕩,她曾以為是氣話,如今似乎已成真。


    真的嗎?難道他們的關係,真的已到了盡頭……


    一念及此,江雨燕驀地深吸口氣,忍住在辦公室落淚的衝動,她迴到座位上,逼自己定定盯著計算機屏幕,表情木然。


    不能哭,不能當眾落淚,她是專業的ol,她很能幹、很堅強,她不會輕易毀了自己一直以來經營的形象。不能哭,否則全世界都會曉得她跟荊睿起了爭執,而所有同仁都以為老板是最信任她的,唯有她,能軟化冷硬的他。她是特別的,最特別的……


    「雨燕,你來幫我看看這份英文資料好嗎?」一個女同事過來找她。「我總覺得有一段看不太懂,不知道是不是我理解錯了?」


    「哪裏?我瞧瞧。」她接過資料。


    「就是這裏。」女同事指出疑問的段落,在她低頭研究時,蹙眉打量她。「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是不是病還沒好?」


    她一凜,連忙搖頭。「沒事,我好多了。」頓了頓。「我看這段應該是這個意思……」


    她翻譯給女同事聽,對方恍然大悟。「對,沒錯,就是這樣!原來之前是我想錯了,真是多謝你了,雨燕。」


    「不客氣。」她微微一笑。


    「你真厲害,怪不得老板那麽賞識你!」女同事讚歎。「大家都說他沒有你不行。」


    真的不行嗎?以前的她或許能以此自訓,但如今,她可不敢這麽想。江雨燕輕輕咬唇,勉力持住微笑,不許自己在同事麵前露出一分動搖。「你的氣色真的不好。」女同事關懷地盯著她。「對了,要不要請你那個熱情的追求者來看看你?他如果懂得把握機會,現在正是獻殷勤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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