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刀傷吧?”陳醫生熟練地在謝臻的襯衣上剪了個洞下來,“還不是普通的刀,感覺有點像彈簧刀。”


    謝臻訝異了下:“是彈簧刀。”


    謝臻剛剛就看見了陳醫生掌上、手指上的繭子,他知道,這人是摸過槍的,從軍區來的醫生,見過的傷口或許多得數不勝數了,一眼能看出這是彈簧刀也不足為奇。隻是謝臻有些奇怪,靳寒分明完全可以安排一個非軍區的來給靳時雨當家庭醫生。


    隻不過可能監視的效果沒有那麽好……但靳時雨身上有什麽是讓靳寒改變主意要加強監視的?


    “你這個需要縫合的,肯定要打麻藥,我個人肯定是沒法打,跟我跑一趟吧。”陳醫生隻是簡單看了眼,又將帶來的箱子合上了。靳時雨眉毛莫名抖了下:“你早說弄不了,我就讓他在醫院弄了。”


    陳醫生有些語塞:“靳先生,你隻說是刀傷,我以為是那種淺一點的。更何況,我猜謝先生不想在醫院看,也是因為人多眼雜吧,和我走一趟吧,很快就能迴來。”


    謝臻低聲笑了下:“陳醫生,還挺聰明的。”


    “這點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有的。”陳醫生衝他笑笑,低頭看了眼腕表,“現在是晚上十點,謝先生換一套衣服,注意不要碰到傷口,十五分鍾我在樓下等您。”


    陳醫生提著自己的醫療箱出了門,上一秒還和和氣氣聊天的客廳突然冷了下來,謝臻隨意拍了拍自己沾了塵土的褲子,頂這個漏了個大洞的襯衣去找衣服。一直坐在沙發上沒怎麽搭腔的靳時雨突然開口:“拿我的外套。”


    “什麽?”謝臻停頓了下。


    靳時雨一把撈起自己扔在沙發上的外套,順手扔到謝臻手上,低著頭擺弄著自己的手機:“你的衣服都太薄了。衣櫃裏最厚的衣服也就是兩件大衣,你知道現在已經要入冬了嗎?”


    謝臻卡了下殼:“……我知道啊。”


    “是嗎,看不出來。”靳時雨低著頭懶懶答著。


    謝臻一時有些無語凝噎,他將靳時雨的外套虛虛搭在身上,靳時雨手長,買外套常常會有長度合適了但袖長不夠的毛病,於是會習慣買大一碼,套在謝臻身上就顯得更大了。


    外套大一點,擋風效果也會好一些。謝臻經常換住處,所以衣服都是定季就清,上次搬來靳時雨家裏的時候,就帶了秋天穿的衣服。現在入了冬,謝臻本來是想要去買的,但總是忘記這迴事,要不是靳時雨提醒,他估計還要再挨上幾天的凍才能想起這碼事。


    謝臻話到嘴邊停了半天,才故作輕鬆地迴複:“謝了。”


    這句謝了,他也不清楚是在謝靳時雨不詳細問究竟發生了什麽,還是謝他借自己外套。


    那人玩手機的動作稍停了下,低著頭沒有什麽反應,等謝臻要拿著鑰匙出門的時候,靳時雨才騰然站起身來:“我陪你。”


    靳時雨闊步跟了上來,利落地將門上鎖。


    謝臻定定地看著突然就說要跟上來的靳時雨愣了愣神。靳時雨的臉上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表情凝著,乍一看可能還有些冷,可是謝臻總覺得,靳時雨在某個瞬間,悄悄改變了。


    像靳時雨現在的性格,是完全不屑於隱藏自己本性的劣根的。就像是之前很多次,靳時雨用下流、直白、露骨、尖銳、難聽的話來諷刺他,來重傷他,那種譏諷和發自內心的怨恨,會從人的眼睛、表情、動作裏滲透出來。可不知道是從哪個瞬間開始,謝臻慢慢感受不到靳時雨那毫不掩飾、深入骨髓的怨恨了。


    可能是從他崴腳後,也可能是從告訴靳時雨壓著自己難得痛苦宣泄的那個瞬間,再或許是在昨天那場完全出於雙方自願的性體驗。


    謝臻能感受到,昨天晚上的靳時雨,比任何一天,都要開心。不是非常具象的開心,可謝臻就是切切實實感受到了,他心情不錯。


    謝臻收了思緒,跟著靳時雨一塊上了陳醫生的車。


    傷口的程度不算深,但卻有些長,縫合的時候花了不少時間,等謝臻包紮好,再準備要迴家的時候都已經快到十二點。謝臻最近睡的時間有點少,到了這個點,難得沒有什麽事,罕見的犯了困。


    謝臻身上沾了一身灰,卻困得連動都不想動,但是想到明天可能還要去探探口風,搞清楚點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就不得不去把亂糟糟的頭發洗了。謝臻洗頭的時候,幾乎都快閉上眼,眼皮沉得厲害,好不容易洗幹淨,擦個半幹,又忙著給自己簡單洗個澡。


    他後背不能沾水,洗完後套了件幹爽的睡衣睡褲,頂著一頭還在滴水的頭發出了浴室。靳時雨還坐在沙發上,不知道在查些什麽東西,見謝臻出來了,才起身準備要去洗漱。


    還未靠近謝臻,沾水的涼拖在地板上猛地打了個滑,眼見著剛包紮好的謝臻保不齊又要砸在地上乃至傷口裂開,靳時雨眼疾手快地撈了他一把,被重力帶著兩個人齊齊往下摔去,靳時雨咬著牙將兩個人調了向,頭一迴充當了次人形肉墊。


    謝臻那一頭水,飛濺出一堆水珠砸在靳時雨臉上。這麽一摔,直接把謝臻的睡意統統甩了個幹淨。


    他的胸口和靳時雨的胸口緊緊貼在一起,就連臉都近在咫尺,兩個人的唿吸聲都清晰可聞,連那份灼熱感都格外清晰。靳時雨輕輕蹙著眉,胸腔裏的心髒卻越跳越快,他低垂著眼,去尋謝臻的躲閃的眼睛,背後發麻的痛感一點點散去,他莫名伸了出手掌,籠住謝臻那瘦削的肩頭。


    謝臻看著靳時雨微微飄動的頭發,突然想起來,從小到大,他似乎從來都沒有摸過靳時雨的頭發。


    他來不及躲閃,隻覺得一隻手掌輕輕摁在他的後腦上,緊接著,就是一個,對於他來說很陌生的、很純情的吻。


    仿佛隻是簡單的……唇齒相依。


    謝臻鬼使神差地抬起手,讓手指鑽進了靳時雨的發絲間。


    輕輕地,摸著他的頭。


    第41章 信一次也無妨


    41


    謝臻覺得自己瘋了。


    謝臻非常清醒,清醒到現在可以思考任何他想思考的事,哪怕他們在接吻,他能夠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指尖蓬鬆的頭發,在他指尖肆意竄動著,發熱的掌心有些燙,若即若離地摸著靳時雨的頭。


    柔軟的唇部輕輕碾過,滾燙的氣息肆意噴灑在臉上,謝臻微微一顫,靳時雨閉上了眼。


    他找迴理智,雙膝跪地坐了起來,謝臻嘴唇有些發紅、發腫。分開的那瞬間,靳時雨猛地睜開了眼,他抬眼看向謝臻,這人正跪坐在自己身上,十指蜷曲著靜靜擱置在腿邊。


    謝臻的唿吸還有些紊亂,靜謐的空間裏隻剩下清晰可聞的喘息聲,他伸手捂了捂燈光照射下有些發酸的眼睛,他沒有說話,突然發覺坐著的地方頂著自己,肌肉猛地繃緊,翻滾下來堪堪坐在地上。


    “……你什麽意思?”靳時雨被壓得四肢有些發麻,緩過了勁後才支起身來,他不去遮蓋自己的反應,隻是不解地靜靜看著謝臻。


    謝臻疲憊地揉了揉自己的鼻梁,故意尋了個借口:“我今天有點累,不想做。”


    “謝臻。”靳時雨沒有捅破他這有些拙劣的借口,隻是分外平靜地喊了他的名字。


    謝臻低頭沉沉嗯了一聲。


    “未來某一天裏,我不希望你會被我親手逮捕。接下來不管是你迴到西街酒吧,做那些拉皮條的勾當,還是在背後推波助瀾點什麽。謝臻,不要讓我那個讓你待在我身邊受盡一輩子折磨的詛咒失效。”


    “還有,這是第一次,也會是最後一次。下一次受傷的時候,打電話給我,來的就不僅僅是我了。”靳時雨撐地站起身來,靜靜地說道,他步子停頓了片刻,又繼續補充道:“所以,不要再受傷了。”


    靳時雨這次沒有對他惡言相向,也沒有出聲譏諷,語氣平靜至極,他從煙盒裏抽出根煙來,銜在嘴邊,去拿了換洗的衣服走進浴室。


    他進了浴室,在有些狹小的空間裏緩緩抽完了一支煙。靳時雨的心跳聲依舊清晰可聞,在胸腔裏“砰砰”地不停跳動,渾身的鮮血在此刻似乎都加速流動了。


    靳時雨閉眼時,眼前都是謝臻的笑靨,很陌生的……卻又莫名熟悉的場景。


    他抱臂倚著牆,唿吸不自覺地放慢了。


    在靳時雨拚命地想要在腦海中搜尋出那段記憶,卻隻閃過片段性的,過往的種種。所有龐雜的記憶在一瞬間鋪天蓋地地湧過來,壓得靳時雨腦神經隱隱作痛,他忽然覺察到胸口、小臂隱隱發麻,難耐的窒息感突然泛上。靳時雨鬆了唿吸,喘息的頻率隱約加快,他猛然睜開眼。


    靳時雨的眼神有些困惑,望向天花板的時候甚至隱約有些失焦。


    謝臻第二天一大早,就安排人下去查了這迴事。昨天謝臻在看那個人的時候覺得眼熟,肯定有過一麵之緣,而能和他有過接觸、並留有點印象的人,絕對是和他打過交道的人。


    可接連著查了一個多星期,查來的結果,卻一無所獲。


    不是楊四手下的,也不是文慧手下的人,那隻能是唐紀手下帶著的人。可唐紀沒有任何理由這樣做。


    謝臻跟著解決完一堆西街酒吧要重新開業的雜事,處理完後照例要趕迴靳時雨家。最近這段時間,靳時雨都沒有再管過他的去處,也沒有像過去那樣令人膽寒地發來定位圖片,告訴他自己知道他在哪兒。


    平時基本都不怎麽發消息,非要發的時候,內容也簡單的不行。


    西街酒吧三天後就要重新開業,謝臻終於該忙的東西都暫時告了一段落。這三天也算是他重操舊業前能拿到的最後的休息時間,謝臻除了想躺在床上多休息休息外,還想去辦點兒別的私事。


    這兩年來,謝臻常年躲著,和文慧、楊四他們不一樣,他們都有定居的地方。唯獨謝臻是來迴換住處,甚至白天能不出來的時候,就不願意出門。原因無他,謝臻不想遇見不想遇見的人。


    和靳時雨重逢後,最不想見的人已經見過,就連大學時期、象征著他警察歲月的要好的朋友都和他闊別重逢。對於現在的謝臻來說,他沒有什麽好怕的,也沒有什麽好躲的。


    難能可貴的三天空閑。


    謝臻迴了靳時雨家,還沒進門就已經聞到了飯味。靳時雨最近很忙,迴家的時間基本都晚的不行,警局加班、留下來處理加急的案子是常有的事,隻不過最近頻率高得離譜,所以大多數時間都是謝臻自己迴家弄點飯湊合湊合吃一下。


    聞到飯香的時候,謝臻還鬆了口氣,今天終於不用吃麵了。


    靳時雨剛炒完一盤菜,見謝臻迴來了,端著菜上了桌,他又去洗了洗手,忙完一套後才靜靜道:“吃飯吧。”


    “今天這麽早?”謝臻拉開凳子坐下。


    靳時雨遞過來一隻碗:“結案了。”他神色淡淡,長長的睫毛低垂著,麵上沒有什麽表情,端著碗開始盛湯。


    他對警局的事閉口不談,謝臻也懂規矩不會多問。一頓飯吃下來有些過於靜謐,兩個人“食不言”的不尷不尬地吃完了一餐,靳時雨飯做得很好,謝臻吃得都比平時要多少一些,他連著扒了兩碗才將碗放下。


    “我最近遇到一個熟人。”靳時雨突然開口,眼皮不抬地繼續說道,“她似乎和你認識,準確來說,和六年前在鶴英分局任職的你認識。”


    謝臻幾乎是在一瞬間,腦子裏就蹦出了那個人的臉,他神色不改,抬眼無聲看向靳時雨。


    “有印象?”靳時雨敏銳地察覺到謝臻隱約透露出來的異樣。


    謝臻輕笑了一下:“見過的人特別多,我該記得誰?”


    “你銷了她的案,你不記得?”


    謝臻表情沒有一絲動容:“我沒銷過。”


    沉靜了片刻,靳時雨安靜地看著他,半天都沒有吭聲,他扭頭看向外麵已經徹底黑下的天,陡然轉了話題:“我上次讓你去買冬衣,你還不去?”


    “哦……忙忘記了。”


    靳時雨收迴視線:“我明天休假。”


    謝臻最近的傷口在愈合了,結痂的時候經常發癢,在靳時雨說自己明天休假的時候,謝臻隻覺得不僅是背,甚至連胸口的地方都有些癢。


    謝臻盯著自己手心的掌紋,那天撫摸過靳時雨的頭發的觸感又再次迴過頭來,湧在手心上。


    這樣幾乎可以稱為主動邀請,推動他們關係緩和的一步,難得至極,甚至隱隱約約間讓謝臻看到過去他們相處的影子。很奇怪,謝臻在第一天見麵的時候讓靳時雨別再叫他哥,也發自內心地認定靳時雨不再是“謝時雨”。


    可他今天又看見了,闊別重逢的,謝時雨。


    二十四歲的靳時雨或許經常會罵他心狠,罵他是個歹毒、冷酷又不近人情的人。謝臻也覺得,他做的很多事,對於靳時雨來說或許有些太狠了,他冷酷的偽裝幾乎能騙過所有人,甚至包括謝臻自己。


    哥哥、弟弟,兄弟的身份從謝臻有意識地撿迴靳時雨迴家的那天開始,就成為了一種比基因環繞更甚的鏈接。麻痹的感知下,隱隱發作的心動的感知,在一天又一天地積累下,深深積在他心底,即便刮掉溢出枷鎖的那一層,卻除不掉接連在深處的情感。


    謝臻騙了自己,說從六年前開始,他對靳時雨就不會再有一絲一毫的感情,隻有埋在謝家父母墳墓之下的因果和怨恨。


    可是那一切,統統都斬不斷。


    不然心為什麽劇烈跳動呢。


    時間太長了,斷了的紫檀手串也已經消失不見了。謝臻閉著眼眼,手掌撐著臉,靜了片刻後才開口道:“靳時雨,明天一起去一趟靈鶴寺吧。”


    謝臻拒絕謝時雨太多次了,答應一次靳時雨也沒關係。


    如果隻是一天的話,做迴你的哥哥,應該也沒關係吧。


    靳時雨對他說,要讓謝臻在這個世界上囂張得再久一點,要讓那個希望謝臻待在他身邊受盡一輩子折磨的詛咒靈驗,要讓他的未來永永遠遠待在自己身邊。


    那謝臻就許願,許願靳時雨的警察歲月裏,永遠都不要出現傷病、垂危的現象,許願靳時雨的未來能夠在最大程度上遠離他,遠離這個靠近他沒有半點好處的哥哥。


    “我以為你現在還是不信這個。”靳時雨頗顯意外地看向他。


    謝臻半晌沒說話,等靳時雨等到有些不耐煩了,他還是沒有睜開眼,像是打盹入了睡。


    月亮的倒影落在落地窗上,謝臻抬起眼皮,又一次看了眼手掌:“刀尖舔血的虧心事幹多了,信一次也無妨。”


    作者有話說:


    啊啊啊啊啊啊啊特別溫情(?的兩章。其實我們小靳真的喜歡他哥但是他可能有點迷迷蒙蒙的 因為他忘記了sos sos 但是本能還是喜歡他哥 雖然恨恨的 但是屬於是謝老板拋出點接納的意思就會心軟的小盆友一隻……算了我解釋不清楚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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