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冷風吹得迷了眼,窗縫外能看到的是暖黃色的路燈,在雪地裏打出一個又一個黃色光暈,在厚厚的雪地上還留著幾個腳印。細小的雪花鑽進來,打在謝臻臉上化成滴滴水,謝臻抬手要關窗,隻見一個薄薄的身影從視線盲區走出來,來人還拿了一個樹枝。


    謝臻的動作停頓片刻,他靜靜看著謝時雨走到上午他們待的地方,蹲下身來在厚厚的積雪上,用樹杈一筆一劃寫字。


    他默默看了很久,等待的過程有一些漫長,謝臻隻好用抽煙來靜靜等待。謝時雨寫完後,依舊蹲在那裏,一動不動,謝臻隻能看見一個明顯的謝字,後麵的字被他遮的嚴嚴實實。


    後麵連謝臻被凍麻了手,謝時雨才遲鈍地站起身來,慢吞吞地往迴挪,他攥在手心裏的樹杈被隨意扔在草坪裏,插著兜,消失在了窗縫間。


    重新被雪覆蓋住的地方,隻能看出些許被寫過的痕跡,卻看不出是什麽字。隻是謝時雨那個謝字寫得格外深,依舊停留在雪地裏。


    謝臻重新將窗戶合上,將冰冷的手搓熱。


    他下意識又去看樓下那個位置,模模糊糊的,什麽也看不清。


    電影早已播完,房間內迴歸至一片寂靜。謝臻揉了揉臉,忽聞門口輕輕的敲門聲,他有預感是誰,打開門一看,果然是謝時雨。


    謝時雨在雪地裏凍了很久,卻看不出來他有多冷,仿佛真的隻是從房間裏出來找他一樣。謝臻插著兜,靜靜看著他。


    “哥。”他輕輕叫了一聲。


    謝臻:“嗯。”


    “我想送個東西給你。”


    謝臻下意識就想拒絕:“不用,我什麽都不缺……”


    他話都還沒有說話,謝時雨已經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鐵皮盒子出來。鐵皮盒子躺在謝時雨的手心裏,他沒有主動遞,也沒有收迴手,隻是任由盒子躺在他手心,等著謝臻主動去拿。


    謝臻猶豫了片刻,伸手接了過來,他的手指輕輕撩過謝時雨的手心,很冰。


    “好了,快迴去睡吧。”謝臻握在手心,沒有立刻拆開。


    “……晚安,哥。”謝時雨語氣很平,說完後自己默默將門合上,隨著幾聲輕輕的腳步聲,外麵再也沒了動靜。


    謝臻靠在門邊,打開鐵盒,裏麵是一串被打磨得很光滑的紫檀木手串,被一根黑色細繩串了起來。他拿起來,手指輕輕磨了磨,將視線落在最尾部的珠子上,一個被篆刻得格外端正、整齊的臻字。


    他抬起手串,對著光看了看,又將它放迴盒子。


    謝臻慢吞吞打出兩行字出來,發送給了謝時雨。


    “謝了,但是我戴手串不方便,很用心,哥哥也很喜歡。”


    對麵沒有迴複。


    過完年不到一個星期,謝臻就準備帶著高浩東,收拾收拾迴學校了。一個年過下來,雖然謝臻家裏也說不上特別有年味兒,但無論怎麽說也比高浩東一個人待在寢室裏要強。走了這一遭,高浩東和謝臻不約而同都漲了幾斤肉,外加荒廢了一個假期的體能訓練,弄得高浩東迴學校之前還有些愁眉苦臉的。


    謝臻用腳冷不丁踹了高浩東一腳:“你擺這愁臉幹什麽。”


    “你這不是廢話嗎,荒廢了這麽久,迴學校指定比不過老沈,到時候又要跑腿一個月買早飯了。”


    謝臻哼哼笑了兩下:“你放心,不會輸的。”


    他和高浩東收拾完行李,準備走人的時候,謝時雨正坐在院子裏的露天棚下,端正著身體在讀書,手指偶爾撚過紙頁,視線一直緊緊盯著書本,沒有挪半點。謝臻背著包,扭頭看向謝時雨在的方向:“小謝!”


    謝時雨這時才挪過視線:“嗯。”


    “我迴學校了,給你留了東西,放在你房間了。”


    他開車載著高浩東遠去,沒看見謝時雨坐在原地,目光一直緊緊地跟隨著遠去的車輛。


    鎖定的目標車輛逐漸模糊消失,連帶著謝時雨的心也一塊兒飄走了。


    謝時雨將書本合上,迫不及待地跑向自己的房間,推開房門後,隻看見自己床單上擱置著一個熟悉的鐵皮盒。他愣在原地,僵硬著身子不敢上前,最後還是鼓起莫大的勇氣,走上前去把盒子的蓋子掀開,預想的那個他親手打磨的紫檀木手串不在裏麵,而是一隻精美漂亮的手表。


    他拿出手表,底下還墊了一張紙,遒勁有力的字跡躍然紙上。


    “還有一支鋼筆,在書桌上。”


    落款,謝臻。


    謝時雨摩挲著紙張上的墨跡,嘴角微微上揚,露出點淺笑出來,他將這張紙條認認真真地折疊起來,將它變成一個對稱的方塊。他快步跑到書桌前,拿起桌子上的那支金屬製的鋼筆,筆帽上有一個繁體的謝字。


    他認得,是謝臻平時最常用的那款的另外一支,定製款。


    謝時雨攥著鋼筆的手逐漸浮出一層細汗,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謝字,最後放到唇前輕輕地吻了一下。


    一觸即離。


    “鶴市的雨下起來還沒完沒了了。”高浩東塞了塊麵包在嘴裏,含糊不清地抱怨著。


    沈京昭躺在上鋪,嘴裏咬著一根巧克力棒:“是有點兒煩,我聽說你今年在謝臻家過的年?”


    高浩東點點頭:“是啊,今年沒迴家,他索性把我給拉迴家了。”


    “玩得開心嗎?他們家怎麽樣?”沈京昭語調輕且平穩,眯起眼睛笑得分外輕鬆。


    高浩東思索片刻:“還行吧,他家有個弟弟,沒聽他提過。”


    躺在床上的沈京昭還想再問,剛好謝臻推開宿舍門走了進來,他手裏提著兩份飯,擱在桌子上淡淡道:“迴來了,食堂今天沒有你要吃的紅燒肉了,買了排骨,湊合吃吧。”


    “阿臻,你吃過了?”沈京昭從床上下來,撈過一份飯,衝著他詢問道。


    謝臻:“有個學長請吃飯,就幹脆在食堂吃完了迴來的。”


    “不是我說,我們老謝就是受歡迎。”高浩東故作沉穩地點了點頭,又摸了摸臉,不出意外吃了謝臻一個響徹的板栗,他皺眉冷笑了下:“浩東,我怎麽覺得你從我家迴來之後,話多了不少?”


    高浩東撇了撇嘴:“和你弟弟相處久了,當然顯得我話多。”


    “少廢話,你不吃飯是吧?不吃扔了。”謝臻威脅他,眼瞧著高浩東咧開嘴笑了笑,連忙道:“吃吃吃。”


    謝臻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口袋裏的手機嗡嗡震動,他掏出手機看了兩眼,是謝時雨發來的信息。


    “哥哥,這個月末會迴家嗎?”


    謝臻在聊天框裏敲敲打打,還是迴了個‘不’字。


    外麵雨沒停,雨水打在樹葉上發出簌簌的響聲,謝臻躺在床鋪上,從自己的枕頭下拿出那串紫檀木手串,一動不動地看了半天。沈京昭見他不出聲,探頭出來輕聲笑道:“你哪兒弄來的?”


    高浩東低著頭扒飯:“哦,那個,他弟弟送的。”


    “小葉紫檀,挺好的。”沈京昭笑著評價。


    謝臻沉默了一會兒才發聲:“有什麽寓意嗎?”


    沈京昭沉吟:“也沒有吧,無非是平安吉祥什麽之類的。”


    謝臻哦了一聲,將手串塞迴枕頭底下,枕著手,輕輕閉上了眼。


    平安?那確實是一個平平無奇、普普通通的心願。


    作者有話說:


    看刻字的話可以看出一點端倪,小謝送的是臻,不是姓是因為他感謝、喜歡的不是哥哥,是謝臻。但是哥哥送的是“謝”,更像親人吧,把他也當做自己親人的,就像後麵哥哥拿的那個小時候的彈珠,也就是第一章 ,是謝時雨的謝……不知道解釋的清不清楚……os:兄弟倆好喜歡刻字哦跟小學生一樣。。


    第19章 束縛


    19


    “西街酒吧被停業整頓一個星期了,謝臻也沒蹤跡,給他打電話就找借口說自己最近生病了。現在又下雨了,他又有理由窩縮著不出來了。”文慧彎起唇,指尖夾著根女士香煙,緩緩遞至唇邊,眼中帶著些許笑意,語氣聽上去有些耐人尋味。


    男人的手觸及她的大腿,從腿根往上撫摸,文慧夾著煙,毫不留情地往男人的手上燙去,麥色皮膚上陡然出現了個煙疤。


    文慧偏過頭,麵無表情地看向這人:“疤臉,誰給你的膽子。”


    疤臉不是真的疤臉,隻是當年到文慧手下做事的時候,正好臉上劃了道疤,便得了這麽個名號。後來傷口痊愈後,文慧也沒心再給他起一個,索性就一直這麽叫著。


    疤臉不惱,手背上火辣辣的痛也沒撼動他麵色半分,他依舊是笑臉吟吟地對著文慧道:“做都做過了,慧姐,這膽子難道不是你給我的嗎?”


    “閉嘴。”


    文慧冷冷嗬斥出聲,將疤臉的手挪開,她挑了個位置坐下,兩腿交疊,將未熄滅的香煙抽到底:“唐紀那邊到現在也沒準信,看來他是對謝臻很放心。”


    “唐紀拿捏著他的把柄,謝臻不會輕易倒戈的。”疤臉哼哼一笑,滿不在乎地伸出手摸了摸臉。


    文慧隨手將煙頭扔進茶幾上的煙灰缸裏,她用塗著鮮紅色指甲油的手指戳了戳疤臉微微裸露出來的胸肌,毫不客氣地用力刺了兩下,她微微眯眼:“你信嗎?”


    “我當然信,要論狠毒,謝臻這人的手段比我狠毒多了,連自己過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都能輕而易舉的放棄,我可不敢小瞧他。”


    文慧微笑著說:“他倒不倒戈,這件事不是他說了算……畢竟唐紀是越來越看好他了,到時候還有沒有我們的事還不知道呢,不把他踢出局,我們還玩兒什麽?”


    “內訌可不是明智之舉,小慧。”疤臉伸手從擱在桌子上的香煙盒裏抽出一根煙來,慢慢點燃,深唿出一口氣,他笑起來的時候頗有幾分屬於成熟男性的性感,壓低聲音如是評判著。文慧聽著這個稱唿,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目光又些冷。


    靳時雨撐起一把雨傘,走到謝臻右側,他步伐較快,率先一步邁入雨中。雨水敲打著傘麵的聲音環繞四周,謝臻還滯在車庫門口,沒有動作。


    他捏著雨傘的傘柄,迴頭走到謝臻麵前,他伸出手直接地撈過謝臻的身體,一把攬住了謝臻,將他整個人都擁進懷中。寬大的手掌輕輕覆蓋在謝臻的右肩處,準確無誤地蓋住了他肩膀上的那道陳年舊傷上,手掌的暖意在秋冬雨夜中顯得有些突兀,謝臻微微瑟縮了下,唿吸也忍不住放慢。


    謝臻依稀能夠感受到,從靳時雨胸膛處傳來的有力的心跳聲,他斂下眼,沉沉唿出一口氣,第一迴沒有較勁去掙脫靳時雨的“束縛”。


    雨水敲擊在地上的積水中,濺起點水花,潑濕了褲腳。謝臻在靳時雨的懷抱下慢慢挪到了公寓樓下,看著靳時雨側著身子,單手利落地收起了雨傘,他沒有鬆手,依舊緊緊抱著謝臻。


    謝臻心情不佳,聲音平淡且沉悶:“鬆開我吧。”


    沒有得到響應。身旁的人依舊自顧自地攬著他,帶著他往前走。


    “靳時雨。”謝臻被他帶著往前走了好幾步,他沉著氣,輕輕叫出靳時雨的名字。


    靳時雨:“說。”


    謝臻想要說話,卻莫名啞了火,默默撥弄了下沾著點雨水的額發,道:“算了,沒有什麽。”


    他是想問靳時雨……高浩東來他們家過年的那年,他在雪地裏寫的名字,是不是謝臻。


    實際上這個問題似乎也並不需要多問,謝臻自己心裏早就已經有了答案,如果換做當時的他,或許還要等待上三四年才能意識到這件事,可現在的謝臻站在十八歲的謝臻的未來中迴望,一切都不言而喻。


    但是即便那個名字的的確確是謝臻,可又有什麽作用呢?在謝臻眼裏,從靳時雨十六歲開始到十八歲的那兩年,不過都是靳時雨編織出來的一場以謊言為核心的美夢陷阱。


    而謝天宇和吳婉的死,像是一根利刺,永永遠遠哽在謝臻的喉嚨中,尖銳的刺紮進血肉裏,每當謝臻迴憶起來的時候,都會有千般萬般的痛楚。他無法撫平靳時雨被他們傷害所留下的傷痛,也無法忽視掉靳時雨那傾注一切的反擊。


    奇怪,他們本來應該兩不相欠的。


    靳時雨對他說話隻說一半的態度早已習以為常,神色冷漠地抱著他走進電梯,表麵看上去,似乎並無異樣,可謝臻卻能感受到靳時雨在逐漸收緊手臂,慢慢地,勒緊他,將他扼在懷裏。


    電梯門緩緩合上,靳時雨溫熱的唿吸傾灑而下,強硬地覆蓋上謝臻冰冷的唇。謝臻掙紮了兩次,卻並未掙動,他抬起眼皮看向電梯上方的監控攝像頭,抗拒地後退:“別在這種地方發情。”


    “我易感期快要結束了。”靳時雨又冷又硬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低語著。


    他沒有發情,也沒有失控,他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很想親吻他,知道自己很想和他做。


    從過去很多年延伸到現在的,那股盤踞在心裏的不滿、占有欲、不甘統統都翻湧了出來。靳時雨最討厭高浩東,也討厭另外那個所謂的大學同學沈京昭,他不甘心,不甘心謝臻對高浩東從一而終的在乎,不甘心這費盡心機才能將謝臻留在身邊的機會,是從高浩東那裏偷來的光。


    或許如果沒有高浩東,謝臻早已遠走高飛,離他千萬裏遠。


    靳時雨想到這些,渾身都忍不住發冷,那種名為憤怒的情緒,在他心口翻湧。


    謝臻被他吻得七葷八素,手臂連抬起來都費勁,前不久吃過的藥似乎慢慢起了藥效,肩膀也沒有那麽痛,他本該推開靳時雨,本該惡狠狠地推開靳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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