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大的迎親隊伍熱熱鬧鬧、歡天喜地的一路從奉安鎮往東走了近百裏,終於來到一座富麗堂皇的府邸門口。


    四方壯丁擺轎,錢媒婆立於四麵圍上紅緞繡花的幃簾花轎邊,朝站在門口等候多時,氣宇軒昂的新郎嗬嗬笑道:「哎唷!新郎倌,快點來迎接新娘子了,可別誤了良辰吉時哪!」


    周圍觀禮的民眾們皆探長了脖子,聽聞這西城奉安鎮「綾羅布莊」嫁來的新嫁娘生得沉魚落雁,其傾國絕色更是百年難得一見,今兒個雖罩著喜帕無法一睹芳容,但誰知道呢?這外頭風大,說不準等會兒能藉由風吹撩動喜帕而隱約見著呢!


    錢媒婆掀開轎簾,讓新郎倌將新娘子給牽出花轎,腳踏紅色氈毯通過大門與寬廣的外院,直接走進了正廳。


    接著,錢媒婆眉開眼笑地揮動著團扇子,嚷著:「新郎、新娘準備拜天地啦!」


    「一拜天地──」


    「二拜祖先──」


    「三拜高堂──」


    「夫妻交拜──」


    蓋著紅喜帕的段晚之蓮步輕移,轉身與夫婿麵對麵,頭上沉重的鳳冠,壓得她頸背都僵直了。


    最後一道拜禮了,咬牙撐過吧!


    她彎身揖拜,不料正要挺起身子時,一陣暈眩襲來,讓她不由自主的腳步一顛,整個人朝前方撲倒而去。


    幸好一股可靠的力量在瞬間穩住了她的身子,厚實的大掌暖暖地包裹她略顯冰涼的小手,但隨即就放開。


    是她的夫婿!


    認知到這點,向來對任何事物都不特別關心在意的她,突然有了想趕快見到新婚丈夫容貌的好奇。


    但這恐怕得等到宴賓結束,害羞的洞房花燭夜之時了……


    *****************


    布置得喜氣洋洋的新房內,段晚之獨自一人坐在床榻上,一動也不動的端正姿勢儼然如一尊雕像。


    等待新婚夫婿宴完賓客入房的時間格外漫長,讓她不禁懷疑夫君今晚是不是不打算迴房了?


    然而,就在她想徑自撩起喜帕瞧瞧時,外頭傳來窸窸窣窣的騷動聲,令那半抬在空中的手頓住,當房門被輕輕推開時,那雙手早已規矩的交迭在腿上,就像不曾動過。


    上官止瀾站在門扉前,靜睨他的新娘半晌,見她明知道有人入門,卻絲毫不動聲色,整個人好似打從送入洞房的那刻起便被定格至此,他寡情的唇角,驀地勾起了一抹詭譎的笑容。


    他邁大步上前,二話不說便在她身旁坐下,然後又是好陣子的沉默。


    他到底在做什麽?段晚之被掩在喜帕下的臉龐,柳眉一折,心中不禁浮上疑惑,他該不會打算就這樣耗上一整晚吧?


    彷佛過了好幾個時辰般漫長,上官止瀾終於開口了──


    「娘子,妳悶不悶哪?」


    那溫潤沁涼的嗓音悠悠慢慢,敲響了一室的寧靜,但悅耳的語調,卻沒能打動段晚之的心。


    他問這是什麽話?怎麽可能不悶?要不他也來坐個好幾個時辰看看?


    「希望為夫替妳掀開喜帕了嗎?」上官止瀾再開口,又是一逗。


    段晚之胸悶氣惱。不然呢?他是打算一輩子都不掀嗎?


    唷?這妮子那麽沈得住氣,連聲都不吭!


    上官止瀾犀利的眸染上一絲興味,她的無聲反應,是過於嬌羞亦或是對他的抗議?


    思及此,他迅速地拿起桌上的秤杆掀開喜帕,鳳冠珠簾相互敲擊作響,而一雙清冷的眸登時撞入他眼底,澄澈不含任何雜質的黑瞳,美得教人難以移開視線。


    長指勾開珠簾,冰清絕美的容顏展露,如瓷器般細致且完美無瑕,上官止瀾閱女無數,不是沒見過比她更美豔妖嬈的女子,但她卻對極了他的味。


    隻可惜,身為長女,氣質穩重是理所當然,但應該不至於會這般毫無表情吧?她的神情實在太過冰冷,一看就知道一定很少笑。


    「娘子?」


    段晚之依舊像尊冷冰冰的瓷娃娃,抬眸與他對視卻不說一句話。


    瞧那眸光全然無害羞之色,所以她方才的不作聲,是在抗議嘍?


    「娘子?」他再喚,嘴角咧了幾分。


    這迴,她的柳眉微微蹙緊了。


    上官止瀾笑開,樂不可支,看來他是娶到個──的寶了,以後日子肯定不無聊。


    「來來來,娘子,咱們來喝合巹酒吧!」他起身,至檀木桌前倒了兩杯酒,左右手各端著踅迴來。


    段晚之默不出聲地迎視著總算見到麵的新婚丈夫,身段頎長的他讓一身大紅蟒袍給襯得更加器宇不凡,再往上瞧,俊美的眉目之間,掩藏不住嚴峻的精明銳利,他不是王者,卻有著渾然天成,不怒而威的尊貴威儀。


    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她終於知道為何這次爹會如此爽快地就答應這門親事,因為此人不僅家財萬貫,甚至可喻為人中之龍。


    而自己,該是要慶幸能嫁給如此出色的夫君,不應抱怨才是。


    「怎麽?娘子還滿意嗎?」


    段晚之淡淡揚眉,似乎在詢問他的話中之意。


    「娘子對我的長相還算滿意吧?」上官止瀾不吝嗇的為她解惑。


    大部分的姑娘,若是嫁給了這般俊美的男子,肯定會不知羞恥的趕緊跳上喜床,與他同遊魚水之歡吧?


    他的語氣未免太過謙虛了,但炯眸倒是自信十足。


    接過他手中的酒杯,段晚之側身,與又重新坐迴她身畔的上官止瀾麵對麵。


    「這合巹酒要相互挽著手喝。」他提醒。


    「我知道。」新人共飲合巹酒,象征從此永結同心,這基本通禮她怎麽可能不懂。


    他們交挽著手,飲盡手中的酒,然後上官止瀾抽走她手裏的酒杯,一同擱迴桌上。


    「娘子頭上的鳳冠,重不重啊?」


    他問的話非得這麽多餘嗎?


    段晚之將怨歎壓迴腹間,逼迫自己出聲:「有勞夫君了。」


    他就是想聽她喚一聲:夫君。那冷冰冰的嗓音,其實清脆美妙得猶如黃鶯出穀!


    上官止瀾動手摘下鳳冠,鬆開她用來束發的纓,柔亮的青絲如瀑布般傾泄披散,他凝望著,胸口隱隱約約地竄起了未知的波濤。


    花燭之夜,段晚之表麵上雖然看起來很冷靜,且維持著一貫麵無表情,但想到要和第一次見麵的夫君合房,還是不免心驚膽跳。


    今年才年方十六的她,在出閣前從沒研究過春宮圖類的書籍,不是一知半解,簡直就是不知不解!


    這經過合巹、結發,接下來的圓房要做些什麽呢?她是一點頭緒也沒有,更別提要如何服侍夫君了!


    就在段晚之腦袋瓜子打結成團時,令她緊張的事情發生了,隻見她的夫君泰若自然地徑自脫去喜袍,和著單衣,兩隻手朝她伸來──


    「等、等等……」她往後一縮,冷冰冰的嬌容上有著難掩的羞赧。


    「還等?」上官止瀾挑眉,知道她在擔心什麽,故意戲弄道:「娘子,時候不早了,咱們該就寢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呀!」


    他不容拒絕地伸手,左掌拉住她的手腕,右掌褪去她的喜服,留下純白的單衣。


    段晚之緊張到快不能唿吸了!


    她知道洞房是夫妻必經的過程,但他們素未謀麵,是不是該等兩人情投意合會比較好………盡管思緒跑出一堆他們合房之事不宜操之過急的道理,但個性淡漠冷然的她還是無法開口拒絕。


    他吹熄燭火,在漆黑裏就著薄弱的月光踅步迴床邊。


    上官止瀾在她瞧不見的黑暗裏露出愉悅的笑容,一雙利眸閃爍著難以參透的詭譎,他冷不防地將坐在床緣的她打橫抱起,耳聞她微乎其微的低唿,笑意更甚,把嬌小的人兒給置於床榻內側,自己則是跟著躺在外側。


    段晚之覺得自己像隻待宰的羔羊,在黑壓壓的新房內,看不清他的人,看不透他的心,完全隻能任憑他處置,想起娘親的教導: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即是天,為人妻者沒有說「不」的權利………


    「放輕鬆。」低緩的嗓音傳來,其中含著些許笑意。


    他在笑!?她都緊張到快要窒息了,他竟然還有心情笑?


    上官止瀾扳過她的身,在黑暗中彼此眼對眼。「妳那麽緊張做什麽?」


    段晚之不吭聲,決定棄守了,反正遲早都要成為他的人,今夜就當快速熟悉彼此的入門吧!


    感覺到她的唿吸頻率迴穩,身體漸漸的放鬆下來,他才滿意地一把將她給拉進懷中,牢牢抱住。


    但所有的動作,也就到此停止。


    偎在他溫暖厚實的胸膛,段晚之感到一陣納悶,難道是她想太多了?他說的「就寢」,真的是指睡覺?


    真是的!那幹嘛還說什麽「把握今夜良宵」的話來誤導她,害她以為他們接著就要、就要那個了……


    這下子,段晚之總算能鬆懈下來,緩緩閉上眼,婚嫁繁縟的行程禮節累壞了她,很快地她就沉沉進入酣甜夢鄉。


    直到懷裏的人兒傳出均勻的細弱眠聲,上官止瀾才睜開雙眼,挪挪身子,低頭審視他的新娘子。


    傻瓜,如果他真的想要和她合房,還會讓她穿著單衣入睡嗎?早就將她脫得精光,一塊布料都不剩了!


    瞧她緊張到剛剛還差點悶死自己,害他在心底險些笑岔了氣。


    真有趣!


    他開始期待起他們的新婚生活了!


    *****************


    隔日一大清早,新落院居長廊外,兩陣急促的腳步聲,噠、噠、噠地止於新房門口,門雕宣紙映照出兩團半身黑影,一男一女,似在爭執著──該打擾他們?


    段晚之淡眸輕抬,睇視仍閉目沈睡的夫君,她試著動動身子,但睡夢中的他,雙臂依舊如鐵鉗般緊緊鎖住她,讓她無法掙脫,隻能乖乖地待在他懷中,等他醒來。


    不過麻煩就在於,她根本不知道他到底什麽時候才會醒!


    嘖,她這夫君也未免太沒警覺心、睡得太死了吧?


    門外那對男女稱不上細細碎碎的爭執聲,竟然沒能驚擾到他?


    碰!


    房門被外頭那女人一掌給震得大開,毫不客氣地就闖了進來,後頭跟著位擁有絕俊容顏,神情卻冷若冰霜的偉岸男子。


    動不了身的段晚之,隻能尷尬地躺在夫君懷裏與他們幹瞪眼,冷豔的嬌容有一絲崩裂,她的心裏在吶喊:實在是太丟臉了!


    這兩位是誰?打哪來的?


    是夫君的親戚嗎?特地一大清早就來道喜?


    不讓丫鬟先來通報一聲,就這樣大剌剌的闖進來已經夠失禮的了,看到他們仍躺在床上尚未起身著裝,也不知道要先避嫌的退出去,這更是沒禮貌到了極點;然而,最糟糕的是ii她的夫君竟然還沒醒?!


    簡直離譜!


    「早安啊!」女人友好地衝著她咧嘴笑。


    段晚之此刻臉上的神情十分的怪異,依舊冷冰冰,但卻多了點焦躁的麵紅耳赤,她無法應聲,因為她怕自己一開口,心底的鬱悶就會忍不住地爆炸開來。


    「止瀾還沒醒啊?」女人調動視線,向上官止瀾看去。


    她在叫誰呢?她的夫君嗎?


    正當段晚之滿腹疑惑時,原本站在女人身旁神色淡漠的男人突然瞬間移動來到他們躺著的榻邊,掐指握住了上官止瀾的手腕。


    下一秒卻被上官止瀾給反擒,他的眸光炯亮,絲毫沒有剛睡醒的跡象,薄唇掀吐:「你多心了,青嶽。」


    青嶽無聲地觀察著他的麵色,寬心後,退迴女人身側。


    上官止瀾勾笑,垂首望望懷中的小妻子。「睡得好嗎?娘子。」


    瞧那雙神采奕奕的曈色,該不會早就醒了,剛剛隻是在假睡吧?


    段晚之迴視著他,半聲不吭。


    上官止瀾不介意,代她自答:「我想,妳應該睡得不錯。」唉呀,他這小娘子的話還真是少得可憐啊!


    「……」睡得好是好,但她就是不想承認在他懷裏的自己,昨夜睡得極為安穩。


    「我可是睡得很舒服呢!」拉著她雙雙坐起身,他曖昧地朝她眨眨眼,見她眉峰輕蹙,笑容更甚。


    「怎麽可能睡得不舒服,好歹昨晚你們也『忙』了一夜嘛!」女人話中有話。


    段晚之沉默地斂眸,忙什麽忙?他們根本沒有怎麽樣好嗎?


    「青瓷,妳好歹也是個黃花大閨女,說話怎麽那麽不害臊呀?」上官止瀾抬首,慵懶地調侃著。


    「唉,說話嘛,何必拐彎抹角呢?那聽得多累人呀!」青瓷美豔絕倫的容顏綻放璨笑,補了句:「妳說是不是呀?晚瑩嫂子。」


    這句話,讓本來對他們的交談毫不感興趣的段晚之頓時怔愕,愣在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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