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唿嘯,裹挾著雪花劈頭蓋臉地砸過來。


    京元戴上了護目鏡,把羽絨服的拉鏈拉緊,帽子塞的嚴嚴實實,活像一個大粽子。


    那些冷掉的熱水袋被他扔在了自行車籮筐裏,目前他還沒出現掉血的情況,但也快了。


    他的體溫雖然很低,但至少不是零度,大概有個十多度,二十多度的樣子。


    失溫對於他同樣是個難題,0度水就會結冰,他體內也有流動的血,當中水分含量在百分之九十以上,因此他必然會受到嚴寒的影響。


    寒冷對於大部分生物來說,都是難題,而熱卻不是那麽難以接受,像是赤道附近,雖然常年接受太陽直射,卻有著豐富的植物和動物,極點則隻有白色蒼茫的雪。


    人類也更能適應熱而非冷,通常人在大熱天都是能活動自如的,極少會聽說有人在非洲被熱死,但因為失溫而凍死,在極寒地區是常有的事情。


    京元隻能盡量把這些厚實的衣服裹緊一些,避免溫度的流失。


    但他如今的產熱效能似乎極低,如果沒有外置的熱源,很快就會受到低溫的影響。


    他之前測試過,穿著羽絨服,沒有熱水袋,在零度以下的環境,他最多隻能正常活動一個小時。


    一小時之後,就會以十分鍾掉一點生命值的速度掉血,在第三個小時,每十分鍾會掉兩點血,同時他會覺得很困,如果他坐下來停止運動,掉血的速度會減慢,但會非常非常想睡覺。


    大概他睡著了,身體的各項機能就會停下,進入一種休眠狀態,來抵禦嚴寒對他的傷害,就像是低溫下,細菌和微生物的活動與繁殖就會極大程度地減少,他體內的黴菌,同樣會受到低溫的幹擾。


    打亮手電筒,看一眼手腕上的機械表,晚7點55分,10點之前,必須要生火烤一會兒升溫,保證精神狀態。


    踩在瓦礫和碎水泥之間,恍惚間,他看見了火光和黑煙。


    不是錯覺,在一處鋼鐵廠房的背後,那裏有火焰在燃燒。


    他聽到了騷亂聲,槍聲,以及那非常大的、發動機啟動的轟鳴聲。


    他迅速朝聲音和火光的奔跑而去,然而看見的,隻有一輛麵包車的背影。


    那輛在車身兩麵釘上鋼鐵釘刺板的麵包車,在大雪中朝著更北的方向絕塵而去,隻留下一團尾氣。


    少部分的喪屍追尋著麵包車,跌跌撞撞地倒下,雪地上有十幾具喪屍的屍體,死狀慘烈,看樣子是被那輛麵包車撞死的,頭顱被碾碎,肋骨朝外突出,胳膊和腿以一個非人的姿勢扭曲,雪地上染上一片烏黑的血。


    火焰,是從廠房內冒出來。


    京元拿出地圖看了一眼,很遺憾的得到“限時事件已失敗”的提示。


    他沒趕上,幸存者們拿到了物資,已經離開了。


    他手頭沒有任何交通工具能追上那輛麵包車,他似乎與幸存者擦肩而過了。


    “遲了一步麽...”他輕歎一口氣,不過至少知道了幸存者是朝哪個方向離開的,等後麵有時間了,可以去那邊找找,綁票一個人迴來審問一下。


    京元伸出手,鵝毛大的雪落到他的手套上。


    “這麽大的雪...今晚就在這兒附近找個地方將就一下,明早再迴家吧。”


    看了看廠房內的火,他想先順便在這兒站一會兒,熱熱身子,再去找合適的棲身所,然而,一股血腥味飄入了他的鼻尖,他的心髒像是猛地跳動一下,瞳孔收縮。


    硝煙當中夾雜著血的味道,新鮮的,誘人的鮮血,止不住將他心裏那股的嗜血欲望勾出來,比他看到小白時的那種欲望要強烈數倍不止。


    他微微喘著粗氣,看向腥味傳來的方向,那裏早已聚集有大量的喪屍群,都是被血味吸引而來的。


    在火焰燃起的廠房邊,在大門口的位置,那扇鏽蝕鐵門前,上百隻喪屍湧動著,朝著什麽東西擠過去。


    醜陋腐臭的喪屍們伸出自己青黑色的手臂,用尖銳的指甲抓動著身邊的一切,它們瘋了一樣朝前擠過去,甚至攻擊同類。


    京元看不清楚最中心是什麽,喪屍們遮擋住了他的視線,而且隔的太遠了,廠房的火光照不亮這邊。


    他繞到大門的另一邊,看向了那麵兩米多高的圍牆,圍牆上有一圈鐵紮網,沒有尖刺,似乎是電網。


    但這年頭哪裏會還有電,他脫下手套,輕盈地一跳,雙手扒住圍牆,穩穩當當地爬了上去。


    他使勁把鐵網踩平,站住了腳,探出頭往外看,終於看清了是什麽在吸引喪屍群。


    牆的另一邊擱著一個鐵籠,一個非常簡易的鏽鐵籠,很大,像是豬籠,但籠子裏裝的並不是豬。


    是一個少女,一個披頭散發的少女,她蜷縮在鐵籠最中心的位置,四麵八方的喪屍將她包圍,那些腐爛的手臂伸入了鐵籠的縫隙,朝她抓去,她抱著自己的腿蜷縮成一團,四麵八方而來的喪屍的指甲,離她隻有幾公分,就差那麽一點點就要碰到她。


    這麽冷的天,她連鞋都沒穿,全身隻穿著一件短袖和一條短褲,裸露出來的手臂、腿部有很多的劃痕,鮮血從傷口流出來,讓喪屍群瘋狂,哪在這樣的大冬天,鮮血也讓這些喪屍拾起了恐怖的兇性。


    很容易想到這裏發生了什麽,她被關在了籠子裏,用做吸引喪屍群注意力的誘餌。


    末日之中發生什麽都不奇怪,即便是京元,也聽奶奶講過那幾年饑荒,甚至有人把自己的孩子老婆賣去肉坊。


    人性中黑暗的一麵,在這種秩序崩壞的世界,會被放大到極致。


    京元對此並不意外,但是...那個女孩,讓京元無法理解的是那個顫抖的女孩。


    她像是精神失常的病人,低著頭,什麽也不看,什麽也不說,她身上的那些傷痕,似乎全是她自己劃出來的,


    因為就算是此時此刻,她手裏也拿著一把小刀,緩緩地割著自己的大腿,她渾身顫抖,不知道她是因為寒冷而顫抖,還是因為害怕而顫抖。


    她閉著眼緩緩抬起頭,露出自己的脖子,雙手舉起那把小刀對準自己的咽喉,像是要自殺,可雙手卻止不住地顫抖,那把刀,驟然落了下來,在鐵籠之中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抱住了自己凍的發紫的雙腿,微微抽泣著。


    京元目睹了全程,他站在少女的頭頂,可少女因為抬頭時閉著眼,並沒有發現他。


    他本以為這是個女瘋子,打算棄之不顧,或者再仁慈一些,幫助她早點解脫。


    不要說他冷酷無情,上百隻瘋狂的喪屍環顧在鐵籠周圍,如果他真的想救人,冒著的風險是巨大的。


    一個精神崩潰的人,與其讓她麵對這個殘酷的世界,不如幫助她快一點死。


    可是...看到她哭泣的樣子,京元有些動容了,她害怕的想自殺,卻下不了那個手。


    她有什麽錯麽?


    她隻是...不想死罷了...


    京元抽出了背後的銼刀長槍,用鐵棍敲打鐵籠頂。


    叮當,叮當,有節律的聲音響起。


    然而女孩像是沒聽見一樣,完全沒有抬頭的意思,她仿佛放棄了一切,連自己也放棄了。


    京元摸出了收音機,調到音量最大,播放《小櫻桃》


    “你是我的小呀小櫻桃~怎麽愛你也不嫌多~”


    聲音洪亮的廣場舞音樂,從擴音器裏傳出,播放了數十秒後,女孩似乎終於意識到那不是幻聽,抬起了頭。


    這是極其詭異的一幕,在這醜惡的屍潮中,那個渾身傷痕、瘦弱的少女,呆呆地看著一個穿著羽絨服戴墨鏡的家夥對她揮手,手裏還拿著一個老式收音機,播放著當年紅遍大江南北的流行音樂。


    不知道這對她造成了多大的震撼,或許她是覺得,她出現了幻覺,就像是賣火柴的小女孩,在臨死之際,不停地點燃火柴,試圖以此迴憶她生命中僅有的幸福時光,也許,此刻,她也迴憶起了一切都還完整的日子。


    “你還好嗎?”京元關掉了收音機。


    少女沒有迴應,隻是抱著自己纖細的雙腿,眼神無光,呆呆地抬頭看,微弱的火光照亮她比京元還蒼白的臉。


    “你聽得懂我說話嗎?can you hear me?聽得懂就點一下頭。”


    少女依然呆呆地看著他,毫無反應。


    “剛才的音樂你聽到了吧,為了證明這不是幻覺,我再放一次給你聽。”京元又放了十幾秒的音樂,“聽著,我不是死神也不是天使,如果伱能聽懂我說話你就點一下頭。”


    少女像是過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僵硬的點了一下頭。


    “好,我隻問你一件事情,你想不想活下來。”


    京元確定自己聽到了,從那幹裂的唇裏聽到的、微弱的快要風聲和喪屍的騷亂聲吞噬的聲音,若非他聽力超群,一定不知道她在說什麽,甚至會以為她在毫無意義地囈語,認定她就是一個瘋女人,幫她快速超脫。


    但他確確實實聽清了那幾個吐字模糊不清的字。


    少女近乎輕不可聞地說了一句極短的話,她說,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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