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吉羽心裏一陣委屈,但也忍著心中的情緒,抓起麵前的酒碗,道:“我代替青字營所有人敬三公子。”


    桌上另外兩個不知名的公子見狀來了興致,看熱鬧不嫌事大,紛紛插嘴道:“你自己呢?你不代表自己敬一下三公子嗎?”


    江纓年夾了一粒花生米放入口中,邊嚼邊漫不經心道:“行了,咱們隻管喝咱們的,讓她趕緊迴去吧,這丫頭強在這死心眼般的一通喝,倒是把人都嚇到了。”


    趙舟身邊的女子斜睨一眼江纓年的表情,捂嘴輕笑道:“妹妹隻管迴去,喝不了就莫要勉強自己。”


    這話輕飄飄地鑽進關吉羽的耳朵裏,像一根根細密的針,刺得她痛癢不安。


    連區區這些作陪的雅妓們,都嗔怪道她不該來這裏。


    她雙拳緊攥,指甲刺入手心才慢慢鬆開,倔強道:“誰說我勉強了?”


    麵前的酒壺已經被續滿,她一把抄起酒壺便往碗裏倒,酒滿端起,抬頭飲盡。


    灑出的酒水順著她白皙的脖頸慢慢滑下,浸得胸前的衣服都濕了。


    關吉羽毫不在乎,今日她便賭上這口氣,這口忍辱負重已久的窩囊氣。


    不止這一碗酒,她接著續上,大口往下咽。


    是笑話嗎?他當她是什麽?


    他說她就是大公子手下的一條狗,那為什麽叫她來?為什麽告訴她關於他生辰的一些事?


    為什麽要一直招惹她?


    關吉羽心裏有無數個為什麽,她不明白。


    數不清喝下了幾碗酒,她的視線早已經模糊,耳朵裏都是嗡嗡的聲音。


    “為什麽欺負我?你算什麽?為什麽……一直欺負我?”她咬著嘴唇,眼眶早已泛紅,卻依舊不卑不亢。


    心跳像打鼓般不能平靜,那個人已經看不清表情了。


    關吉羽麵色酡紅,眼神迷離,嘴裏卻還念著:“你以為你很了不起嗎?你以為,你就是......高高,在上的嗎?在我眼裏,你什麽都不是。”


    她端起酒碗,還想再喝。


    一眾人皆是唏噓,都停下手中正在進行的推杯換盞,齊刷刷盯著江纓年看。


    江纓年臉上一陣鐵青,嘴微微動了下,卻隻冷聲道:“夠了,你瘋了麽?”


    瘋?那就瘋一次,就瘋給他看!


    她討厭他,討厭這一桌人。


    關吉羽覺得心中從未有過如此厭惡,她張了張嘴,用盡力氣,卻什麽也沒能說出口。


    天旋地轉,腳下的地板仿若一瞬變成一團棉花。她說不上是困,還是什麽感覺,反正再也沒力氣將“討厭你”這三個字說給麵前那個人。


    關吉羽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迴到青字營的。


    她一覺醒來,已經是次日晌午了。外麵日頭挺大,關吉羽看到這難得出來的陽光,並沒感受到任何心靈上的愜意溫暖。


    相反,她呆愣在窗邊,如墜冰窟。


    此刻透過窗戶照在身上的哪裏是陽光?分明就是一把一把的刀子在剮她!


    她深吸了一口氣,拖著沉重的步子跑到校場,空無一人。


    她又跑迴青安居,試著敲了敲幾個房間的門,無人迴應。


    關吉羽麵如死灰,心內暗叫糟糕:這次真是犯了天大的大錯!


    原本今日是要去京城比武的,江清早早就叮囑了,此次萬萬不能鬆懈,京城的蘭澤營多了個勁敵——新加入的賀蘭世家內部嫡係子弟,聽說實力遠遠超過各大世家,此次極有可能會超過青字營而奪魁。


    最難的其實就是所謂的——永遠被所有人理所當然認為該是“第一”的人。


    這句話是江清私下跟關吉羽說的。


    他讓她穩定發揮,盡力就好。


    但她明白他心裏真正想的,他還是想要她贏,他想要青字營永遠都是第一。


    關吉羽雖然還很年輕,但她知道,江清把青字營的榮譽看得比自身的一切都重要。他表麵的雲淡風輕隻是給她,給青字營所有人的一顆定心丸。


    她要假裝吃下這顆“定心丸”,然後為了他的榮耀,她依然要全力以赴去爭去搶,拿下那份最巔峰的榮光。


    想到這些,關吉羽臉色更加蒼白了。


    她走過青字營中院時,看到江清站在那裏,他負手而立,日光下他身姿偉岸挺拔,周遭卻籠罩著一層陰霾。


    這是意料之中的。


    她醉酒誤事,他心情能好才怪了。


    “公子,我......”關吉羽張口剛想說點什麽,隻見江清擺了擺手。


    她連忙低頭,緘默不語。


    “去府內我書房裏等著。”他沉聲道。


    “是。”她不敢多說一個字。


    江清再沒說什麽,管家過來說了聲:“公子,馬車備好了。”江清點點頭,便走出了大門。


    待馬車疾馳的聲音越來越遠,管家才舒了一口氣,顯然這件事弄得整個府裏都知道了。管家以一種同情但又不理解的複雜眼神看著她,歎氣道:“大公子趕去京城了,說是和青字營去比賽的那些人一起迴來就到亥時了,你聽他的,且先去書房好好思過,大公子迴來你說句討饒話兒,他總不會罰你太重的。”


    管家就差問她為何會做這種荒唐事了。


    關吉羽聽罷沉默片刻,隻好往江清的書房走去。


    剛跨進書房,關吉羽便看到屋內赫然跪著一個人。


    那人背對著門,跪得慵懶敷衍,說是跪著,不如說是跪坐在腳後跟上,手裏不知道把玩著什麽東西。


    不是江纓年還會是誰?


    關吉羽走到江纓年身旁他才發現,嚇得他手一抖,手裏的東西“吧嗒”掉在地上滾出好遠。


    是一個畫了一半的鼻煙壺。


    “嚇死我了!你是鬼嗎?走路都沒有聲音的啊。”江纓年浮誇大力地拍了拍胸口,驚唿連連。“大哥走了吧?幫我撿過來,我正畫了一半呢。”


    關吉羽見他又恢複了這副不著四六的模樣,想起昨日醉輕樓酒桌上那一係列不堪迴想的事情,頓時心生怒火。


    她撿起那個鼻煙壺,也不給他,緊緊攥在手裏仿佛要捏碎一般,怒視著他質問道:“你知道你害我害得不輕嗎?”


    江纓年一聽這話,眉毛挑了挑,雙目瞪圓,很是驚訝反問:“啊?我害你?我害你什麽了?”


    “自然是,害得我醉酒誤事,害我不省人事而耽誤了今日的比武!你知道大公子有多生氣嗎?你最好祈禱青字營今日不會輸給蘭澤營,否則,我跟你沒完!”關吉羽實在是忍不下他這副事不關己的態度,任她平日再怎麽內斂謙遜,此刻也忍不住脫口而出一連串咄咄逼人的話來。


    江纓年臉上的驚訝更明顯了,但他還是笑著駁她的話:“我說關女俠,哦不,關祖宗,你說話要講良心好吧?飯可以亂吃,但是話不能亂講啊,你要不再仔細好好想想昨天的事?”


    他歪著身子,上身倚靠在身旁的椅子邊,盯著她講理:“首先,是你自己,親自跟著寒栩走到醉輕樓的,我沒有強迫你吧?先前我的確邀請了你,可你當時拒絕了我,我就沒再糾纏勉強對吧?其次,我有說哪句話是讓你喝酒了嗎?沒有。相反,我還讓你趕緊走,是你自己不走,非要強得跟頭牛一樣在那喝得沒完沒了的。”


    關吉羽臉上一陣紅一陣青,最後轉化為更深一重的憤怒,她厲聲道:“你雖未說,可你沒聽到你那些狐朋狗友說的話嗎?還有你那些相好的女人們!我看你根本就是故意設的鴻門宴吧?你們沒有一個人脫得了幹係!”


    江纓年好像聽到了這輩子都沒領教過的歪理,無奈笑道:“天呐,好沒道理,沒想到你看著平時悶不做聲,其實還是個歪理大王啊,哪有你這樣強詞奪理硬給人扣帽子的啊?”


    見她怒目圓睜,他舉起雙手,說:“好了好了,你先別氣。那個,你不就是擔心自己沒去比武,青字營會掉了名次嘛。沒事的,你們青字營整體實力都強,敬存折殊他們跟你差不多,不會比不過其它陣營的。”


    “要我說啊,搞不好平時就是你太愛出風頭,壓著別人發不出光,這次你不在,說不定他們還發揮得更好呢。”他說完揉了揉大腿,許是跪久了腿麻了,正想起身,被關吉羽狠狠摁下,隨即她也在他身旁一並跪下。


    “你我都是罪人,我也該被罰跪,在大公子迴來之前,我們誰都別想起來。”關吉羽臉色極不好,本來誤了比賽就夠讓她懊悔不已了,沒想到江纓年不但沒有絲毫愧疚之意,還在這裏說這些風涼話。


    她氣得一陣眩暈,也沒辦法再跟他作無謂的辯駁。


    關吉羽跪得筆直,眼眸輕垂,咬著嘴唇不再多說話。


    江纓年識趣地也跪好,眼睛卻忍不住瞟向她。“不是吧?你真的生氣了?”他試探問道。


    關吉羽還是一動不動,維持著那個姿勢,唯有一雙眼偶爾眨一眨。見她不搭理自己,江纓年湊近準備再問,卻隻見她眼眶泛紅,嘴唇被咬得已經泛白。


    她是個很固執又極要麵子的人。眼瞅著失去了這次參賽的機會,今日又看到大公子因為這件事麵露不悅,而這是第一次,江清以這種語氣跟她說話。她隻能這樣固執地跪著,江清不迴來,她就絕不起來。


    江清沒有苛責她,可是語氣裏有掩飾不住的失望。


    關吉羽想起他的表情,眼眶又是一熱。


    不能掉眼淚,絕不能!江纓年還在這兒,要是被他看到了,指不定怎麽笑話她呢。


    江纓年就那樣一直側著頭,定定看著她泛紅的眼睛。關吉羽眼眶裏明明是含著淚的,他眼見她將那滴眼淚忍了又忍,始終沒將它滴落,直到生生憋了迴去。


    他撓了撓頭,小聲嘀咕道:“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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