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三刻要進宮見駕,裴寂提前一個半時辰迴到尚書省,那裏還有幾份要緊奏章需要奏皇帝親自處置。別的倒還罷了,山東李世積、王珪關於拿獲原漢東王劉黑闥部將王小胡的表章卻是耽誤不得的。他卻沒有料到,隻這一夜短短幾個時辰光景,皇城內已然地覆天翻。


    一進朱雀門他就覺得不對勁,周圍的護衛兵丁全都換了人,一個個身披黑甲各持刀搶,卻看不出隸屬哪個衛府統製。平日裏他走到這裏,帶隊輪值的統軍隊正之流會立刻跑上前來行禮,相國前相國後地諂媚,今日這些衛兵卻一個個對他極為蠻橫,揮動著刀槍問他身份。他遲疑了片刻,還是亮出通行的腰牌,衛兵倒也當即放行,然而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剛剛進入南省的大堂,就被幾十名軍士圍在了當中。他這才反應過來內廷有變,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捋著胡須用淩厲的目光掃視了身周的軍士一眼,冷冷道:“大膽!這是尚書省,朝廷中樞所在,你們奉了誰的亂命,竟敢在這裏擅動刀槍?”


    卻見一名身著明光鎧的將軍分眾來道麵前,抱拳行禮道:“老相國,得罪了,末將也是奉命行事,內廷三省的宿衛,已由末將率人接管了。”


    裴寂大驚:“段誌玄?”


    段誌玄笑了笑:“正是末將!”


    裴寂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南衙宿衛,沒有尚書省和十二位府的聯署命令誰都不能擅自更動,你怎麽敢……”


    段誌玄笑著打斷了他的話,口氣依然是畢恭畢敬:“老相國容稟,末將在軍中多年,自然曉得軍令利害。若是沒有尚書省和十二衛府的命令,末將怎敢擅自發兵接管南省宿衛?再說,便是末將膽大包天,原來的宿衛軍將不見命令也不會撤防,老相國想,是不是這麽個道理?”


    裴寂肅容道:“我這個尚書左仆射未曾簽署,哪裏來的聯署命令?”


    段誌玄一臉的不好意思:“老相國怎麽糊塗了?我們家秦王殿下身兼尚書令和左右十二衛大將軍之職,他簽發的命令,自然是聯署命令。您老人家雖說德高望重,這尚書省卻也不是您一個人說了算吧?我家殿下身為尚書令,說起來還是您老的頂頭上司呢。”


    裴寂聞言如遭雷擊,麵色立時為之一變,他呆立了半晌方才道:“那命令何在?”


    段誌玄笑道:“命令隻有一份,在房玄齡大人手裏,他在門下省政事堂那邊侯著您老人家大駕呢!咱們此刻便過去罷!”說罷也不容裴寂再說話,一揮手,上來兩名軍士一左一右將這位大堂朝廷首席宰相架了起來,二話不說便向外走。


    已是寅時二刻,平日宰相們議政的政事堂中此刻熱鬧非常。尚書省左右仆射裴寂、蕭瑀,中書省的中書令封倫、楊恭仁,門下省的侍中陳叔達、宇文士及六位朝廷宰輔大臣分左右坐在大堂中央,周圍圍著一圈密匝匝的玄甲衛士,由龐卿惲、張士貴兩名殺氣騰騰的將軍統領。


    諸相當中,唯有宇文士及事先得到了點風聲,猜出了個大概,因此此刻他倒顯得神情自若沉穩安詳。另外五個人到此刻為止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裴寂和蕭瑀都是滿麵怒容,陳叔達揚著臉看也不看周圍的軍士一眼,楊恭仁臉色蒼白惴惴不安。唯有封倫端著茶杯細細品嚐,神情淡漠,半點惶急疑惑的意思也沒有。


    眾人正自沒奈何,卻見周圍的“兵牆”忽地裂開了一道縫隙,一個身著四品服色的文官走了進來。正是已經被武德皇帝親自下敕趕出秦王府的天策上將府長史房玄齡。


    房玄齡一進來便滿麵帶笑:“諸位相國大人受驚了,玄齡在此代秦王謝罪了!”


    他話音未落,裴寂便冷笑道:“代秦王謝罪?若老夫記得不差,前些日子皇上剛剛下敕免去了你在天策府的職銜,並且明敕你不得再事秦王,怎麽,你敢公然違敕?”


    房玄齡連連點頭:“老相國果然好記性,不錯不錯,玄齡也正自奇怪。四月廿三日上敕明明說得清楚,要玄齡不得再事秦王。可是不知為何,昨日皇上突然又下敕調玄齡迴任,還道不得棄秦王。哈哈,諸位相爺明鑒,雷霆雨露莫非君恩,玄齡不敢有違啊!”


    裴寂橫眉道:“一派胡言,昨日老夫就在南省當值,若是有這樣一道敕書發出,老夫怎麽會不知曉?”,說著,他扭頭問封倫:“封相,這道敕書可是你草擬的?”


    封倫尚未答話,房玄齡卻笑眯眯地把話頭接了過來:“不急不急,老相國要弄清楚這件事情,我們有的是時辰,等我們辦完了正事,盡可慢慢探究此事。諸位相爺,玄齡奉王命,請諸位交出你們隨身攜帶的私人印信……”


    李建成在顯德殿偏殿處理公務,一夜未曾歇息,五更天左右,他鬆了鬆筋骨,正欲起身去練武課,有內侍稟報齊王元吉來訪。他暗自發笑,知道這個老四什麽時候都沉不住氣,便揮手叫進。不多時卻見齊王帶著王府車騎將軍謝叔方一並走了進來,他不禁有些驚訝,問道:“叔方不是和萬徹一道在城外預備明日的郊送大禮麽?怎麽迴城裏來了?”。李元吉陰沉著臉答道:“是我叫他迴來的,出兵在即,父皇卻突然傳敕召見,我心裏麵總不踏實,昨晚命人叫了叔方迴來。大哥,你可知道父皇叫我們究竟是為了何事?”


    李建成笑了笑,便將昨夜從內宮傳出來的消息簡要地給李元吉述說了一遍,說完了道:“這件事情雖說匪夷所思,卻也算不得如何了不起。父皇英明睿斷,這等小把戲豈能瞞得過他老人家?前次是喬公山、爾文煥,此番又是王晊,二郎在軍前日久,這套手段倒用得純熟!可惜了,此番沒有楊文幹那樣的傻子等著給他墊背,萬徹和叔方在城外做了些什麽,皇上根本不用問,京兆劉弘基那邊心中明鏡一般。戰場上沒有迴旋餘地,這種疑兵之計才能有所效用。可惜朝局畢竟不同戰局,這番手段搬到長安來用,就不靈了!”


    李元吉聽畢半晌無語,緩緩開口道:“雖然如此,我卻總覺得情形不對。”


    李建成神情自若地瞥了他一眼:“哪裏不對?”


    李元吉沉了沉,神色凝重地道:“兵者詭道,詭者變也!詐一人不可用同謀!這是那年在慈澗,二郎親口對我說的一句話。對於同一個敵人,已經用過一次的計策絕對不能再用。對同一個敵人使用已經用過的策略,無異於將自己的腦袋湊上去讓人家砍。他這許多年在戰場上縱橫不敗,這一條是頂頂要緊的。所以按道理說,前年楊文幹的事情一擊不中,反間誣陷這一手他就應該棄置不用才是,怎麽會在我出征前夕莫名其妙地又來了這麽一下子?”


    李建成對自己這個一向被朝臣視為草包的弟弟不禁有些刮目相看了,他眼中露出了欣賞神色,輕歎著道:“你能慮到這一層,也不枉了父皇和我對你的一片殷殷。二郎說的不錯,你慮的也有道理,可是歸根到底,戰場是戰場,朝局是朝局。戰場上,誰斬首多誰便是英雄,那個時候沒有寒暄客氣的餘地。可朝廷不同,這裏畢竟是文場不是武場,很多東西不能混做一談。”


    李元吉思忖半晌道:“殿下,臣弟還是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為防萬一,你還是將萬徹召迴城來吧。有他在你身邊,我心裏還踏實些!”


    李建成擺了擺手:“算了罷,我宮中還有馮氏兄弟呢,你也不必如此惶然。目下長安城內,僅東宮內就駐紮著近四千餘人,再加上你府中的兵力,就算不把常何的北軍、劉弘基的金吾衛算進去,我們也是立於不敗之地的。就算要召迴萬徹,也得等今日麵聖畢再說,倒是魏老師那邊,應該去探視一番,不若今日從內城迴來後你我兄弟一同過府,也和他說說這迴事,看他是個什麽意思!”


    李元吉沉吟片刻,無奈地點了點頭:“也隻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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