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節再次握緊了懷中的淬毒短刀,兩隻眼睛眨也不眨地死死盯住了那個在榻子上睡得如同死豬一般的男人。這是他此行的目標,大唐朝廷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號稱帝國第一勇士的尉遲恭。


    原本以為這尉遲恭大小也是個將軍,又是唐軍最高統帥秦王的心腹愛將,府中的戒備防衛就是再次也不會次到哪裏去。因而在來之前,塗節早就設想好了數種不同的行刺模式以及脫身之計,還做了萬不得已同歸於盡的打算。他算計了半天,卻萬沒料想來到尉遲恭府中竟會遇到如此令人驚疑令人尷尬的場麵。


    尉遲恭的府第不大,卻也有五個庭院二十多間屋子。作為武將,這樣的府第確乎算不得奢華,不過,再怎麽簡樸,也不至於寒酸到連一個仆從都沒有的地步吧!可偏偏塗節現在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幅景象,整個尉遲府裏所有的門窗都敞開著,所有的燈籠燭盞都點著,把個將軍府照得跟白晝幾無區別。然而在這樣一個府第裏,除了那位躺在床上做春秋大夢的尉遲將軍和尷尬地伏在屋簷上進退兩難的刺客塗節之外,竟然再也找不出第三個人來了。沒有仆從、沒有管家、沒有隨侍、沒有馬夫、沒有親兵;也沒有丫鬟使女老媽子,甚至連原本應該有的尉遲夫人及其三個兒子一個兄弟都看不到。仿佛這麽大的府第裏,亙古至今便隻有這位尉遲將軍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裏麵一般。


    將軍府的大門大開著,中門大開著,後門大開著,角門也大開著,就連庫廩的門也大開著。就在這麽一個連長安最不入流的偷兒都能來去自如的環境裏,尉遲恭睡得兀自踏實沉穩,那鼾聲也打得頗有韻律節拍。塗節原先想好的種種潛入方案竟然一個都沒用上,按說此刻他過去隨手一刀就能結果了尉遲恭的性命,偏偏他卻產生了一種大事不好的感覺,似乎有一種沉重之極的威壓懸在他頭頂,隻要他挪動半步便能招來滅頂之災。


    也難怪他心裏驚疑,尉遲恭的睡相也著實詭異了些。就那麽斜斜地躺在榻上,連襯甲的頁子都沒解下來,懷裏抱著一杆黑沉沉足有一丈長短的鐵槊,腳下還穿著騎馬時才穿的氈靴。"泰阿"寶劍就懸在榻邊的幔帳之上,隨手就能夠摘取下來。這哪裏是睡覺,分明是隨時提防著有人刺殺的模樣。


    塗節就算再笨也能看得出情形不對。這位尉遲將軍顯然是早有防備,此刻十之八九是在裝睡。


    他眼珠子一轉有了計較,隨手從身邊取下一塊瓦片,揮手向院中擲去。


    "啪嗒"一聲,瓦片在當院摔得粉碎。


    再看那尉遲恭時,卻見他仿佛被什麽驚了一下,震天響的唿嚕停歇了下來,在床上懶懶翻了個身子,嘴裏喃喃夢囈道:"太子送……金銀……齊王卻來偷瓦片……***,龍生九種,果然種種……不同!弄壞了……屋子,就是有齊王庇護,某……家也……要你照價賠償……"


    塗節提心吊膽地在房簷上等了半晌,卻不見尉遲恭起身出來,倒是那驟然停歇的鼾聲又漸漸響了起來。


    塗節歎了一口氣,心中暗自苦笑,看來今天自己勢必要無功而返了……


    "不是我這個做大哥的數落你,你看看自己做的那些個事情,哪一件能夠真正拿得上台麵?又有哪一件真的做成功了?你是皇子,是親王,是門下省掌印的宰相,不是雞鳴狗盜之徒!尉遲恭勇冠三軍馳名天下,就你派去的那些個不登大雅之堂的刺客就能奈何得了他?你不是攛掇著持書禦史給父皇陛下了一道誣他謀反的奏表麽?又如何了?還不是被父皇照原樣發給了二郎?你呀你呀,何時能出點有用的主意做點有用的事情?"李建成惱火地對著齊王李元吉抱怨道。


    李元吉不服氣地道:"殿下,弟弟費盡心機,為得誰來?你登基做了皇帝,弟弟我也還是親王,你不登基做皇帝,弟弟我照樣是親王。刺殺尉遲敬德,與我有何好處?不全都是為了殿下嗎?對付宏義殿那邊,根本就不能用什麽正大光明的法子。你和人家講君子道德,人家卻和你耍市井無賴,我的好大哥,你怎麽可能鬥得過人家?不把這些個規矩條框打破,我看你我遲早要死在二郎手裏!"


    李建成冷冷笑道:"你還有臉說二郎市井無賴?人家可沒有想出派刺客刺殺和無憑無據地誣告別人這樣的鬼蜮伎倆來!"


    李元吉冷哼了一聲:"那年他誣蔑楊文幹謀逆,難道也是光明正大的手段麽?"


    李建成登時語塞。


    坐在一旁的魏征插言道:"齊王的話雖然不中聽,卻也有其道理。殿下莫看秦王在人前一副仁厚君子模樣,無論是文幹謀逆案還是東宮鴆酒案,其手段都不可謂不陰毒狠辣。自國朝定鼎以來,太子所麵對的都是朝廷政務長安百官,然而秦王所麵對的卻是關外群雄天下反王。治國當以道德仁義為本,征伐卻憑法術詐力為心。秦王殿下的仁愛謙和不過是表麵上的功夫,其狠辣果決才是內中根本。殿下不可不防!"


    李建成微微一笑:"你們說的都不錯,不過隻要我們步步為營,二郎就休想離開長安。長安城內,無論是政援還是軍力,我們都占據著上風。隻要把二郎留在長安,他就不過是一個空有一身武勇的匹夫,取之易矣!"


    魏征擰眉道:"二殿下就算留在京師,恐亦不宜輕視。他畢竟是戰場上廝殺出來的大王,用慣了刀子的人,未必不敢在應該用舌頭用筆的地方繼續用刀。一旦二殿下犯了癲狂,天策府一班人馬在京城內作起亂來,恐怕亦不好應對。"


    李建成笑道:"魏老師不必憂慮,若二郎真個起兵作亂,那才當真是天助我也!"


    他的臉色陰鬱了下來:"宏義宮內二郎所能調之軍馬,不足三千,我們手上東宮六率,左右長林,人馬過萬,就算不能滅了二郎,卻也足以自保。何況太極宮禁軍一萬八千,長安城防軍數萬之重。再者,二郎起兵必然是倡亂,隻要父皇一道聖敕,宏義宮軍卒降者免罪,怕不立時土崩瓦解?那時候我們奉敕討逆,就名正言順了!說實在的,我此刻最盼望的,就是二郎能在長安城裏和我耍耍無賴,否則我還真不知道該拿這個好弟弟怎麽辦呢!"


    說著,這位大唐帝國監國皇太子的臉上,浮現出一個極溫柔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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