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赴乙鞠了一躬,道:“放點兒水果,先供著吧。”


    蛋糕上供的仇記到現在。


    相對齊顯的著急,居意遊就顯得心態很好。


    他不過是症狀稍微嚴重了些,不至於急到這份兒上,每天花十幾小時在網上搜各類退燒藥的信息。


    誒今天是什麽來著?


    居意遊趴去齊顯身邊,道:“對乙酰氨基酚片?好熟悉的名字。”


    “嗯,動科之前做過。”


    居意遊開起玩笑:“那在學校隔離的還挺方便,說不定能去實驗室自己做呢。要不拜托他們搞點送來算了。”


    齊顯知道他沒在認真,但是忍不住迴複:“你還真是什麽都能往嘴裏放…又不是不知道實驗室的東西不是食品級…就算能用,也是獸用。”


    猜猜管程為什麽不吃治豬瘟的蓮花瘟清。


    居意遊安慰他:“沒事,不要緊張。不就是沒藥嗎?拚免疫力的時候到了!”


    好燃。


    如果此刻高燒不退的是齊顯,他可能會說“免疫力嗎?懂了,我先寫遺書。”


    可惜不是。


    有些偶然發生得很必然,就像齊顯準備放棄,卻在小區業主群見到那樣一條消息“元江路啟康藥店可以按需領藥”。


    可以說是偶然,也可以說是必然,不知道這種事情什麽時候會發生,但好像大家打心底裏又對它的發生深信不疑。


    齊顯看了眼熟睡的居意遊,悄悄起身披了棉襖出發。


    藥店離得很近,齊顯不少在這兒買藥,路上見到店主也會覺得眼熟,卻從來沒想過她會有一天拆分好不容易進到貨的退燒藥送出去。


    領藥的隊伍安靜,偶爾傳來咳嗽聲,卻隱隱透著些歡喜在。


    齊顯覺得隻領藥並不好,按他的話來說,人的心意應該得到即時的迴報,所以在店裏買些其他藥照顧生意是必要的。


    他離開隊伍順手捎上兩瓶止咳糖漿和膏藥,走到收銀台眼睛隨意一掃、看見某處又迅速轉迴。像被燙到。


    “您好,一共是”


    數字沒聽。心不在焉的。


    那樣東西存在感太強,很難不去想。


    想想倒也無所謂,他竟然鬼迷心竅般伸手過去。


    現在怎麽辦?把手收迴來顯得欲蓋彌彰。


    齊顯硬著頭皮胡亂在旁邊貨架上摸索,抖著手將一堆盒子放上收銀台。


    “這麽多嗎?您要不再看看,這些是有不一樣”


    “不、不用了謝謝…那個、有袋子嗎…”越說越小聲。


    “有的,要不要再帶一瓶這個?”


    對方的坦誠讓他更加心虛,眼睛都不敢睜。


    一瓶什麽?不知道,隨便吧,趕快結束吧。


    “好、好,沒有卡直接掃麻煩了再見。”


    話語和動作都一氣嗬成。


    齊顯抓起袋子順拐著出了藥店。


    後麵有聲音追出來喊:“退燒藥!領的退燒藥忘拿了!”


    齊顯折返迴來,不久前下了場雪,路邊上凍,他腳步匆忙,鞋子在地上稍一偏離方向,整個人斜著摔倒在地。


    他小心邁著碎步走迴收銀台,接過退燒藥,全程低著頭喃喃:“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接著在眾人擔憂的目光下以體測都從未有過的衝刺速度逃跑。


    邊跑邊摔。


    摔完爬起來繼續跑。


    見鬼。


    “齊顯…”


    齊顯做賊似的迴了家,換鞋聽到聲音嚇得又摔一大跟頭。


    他警惕地將袋子藏在身後,意識到隻是居意遊做夢無意識叫他才放下心來,之後潛行到客廳茶幾旁拉開抽屜,將裏麵亂七八糟的零食全拿出來,把剛買的不太見得人的塞進最深處,發瘋一般往上堆起雜物,等徹底看不見那堆盒子才作罷。


    抽屜合上的那刻,齊顯後悔了。


    他真想再挖出來全扔掉。


    作者有話說:


    今天大概還有一章


    第66章 第66章


    陽康之後要做什麽?


    居意遊認為首先要去魂牽夢縈了好久、卻隻能趴窗邊欣賞的鬆花江看看,齊顯認為不行,江邊風大、全是冰看著就冷,很容易再次感冒。


    “你居然這麽果斷地拒絕了我。”


    “不…我隻是覺得…”


    “幹得好!”居意遊拍拍他,“再接再厲,我就喜歡你的坦誠。”


    “…我隻是覺得中央大街也不錯,離得近。”


    “那快吃晚飯的時候去唄,吃完在街上轉轉,好久沒逛過了。”


    許久沒在中央大街看到這麽多人了,他倆吃俄餐排倆小時、現在在馬迭爾冰棍小攤前的人堆裏擠著。


    按理說齊顯會難受死,可是他開始有點覺得這是好事。


    鮮活,是疫情期間絕對沒有的鮮活。


    “唔。”冰棍很沒禮貌地杵到嘴邊。


    “想什麽呢?來一口。”居意遊手裏冒著寒氣的冰棍在他嘴巴上試探。


    “我不咳咳!”這股寒氣飄進嘴裏,冰得喉嚨一陣收縮。


    齊顯不理解,是東北不夠冷嗎?為什麽冬天吃冰棍?他不是個合格的東北人,他不僅不吃冰棍,懷裏還抱著超大杯熱氣騰騰薑絲可樂。


    齊顯和東北兩個字格格不入,哈爾濱也同樣與刻板印象中的東北迥然不同。


    如果讓齊顯來形容自己從小生長的地方,他會說“浪漫”。


    哈爾濱的浪漫是可以直觀見到、聽到的,就如同中央大街兩旁的歐式建築,浮雕融進暖黃色壁燈,露台的欄杆積著雪,木門“吱嘎”響動、走出披襖的樂手,手指微動、唿吸之間,《我心永恆》從薩克斯的銅製喇叭管中流出,聲音愜意溫暖,像屬於另一方向另一季節的海南夏天的海浪。


    它的浪漫更由浪漫以外的事物堆疊出來,像是帶著稀奇古怪口音“every night in my dreams|i see you,i feel you”的跟唱,像是一曲結束從某處忽然響起的掌聲、和熱情親切但極度好笑的一聲“優雅”,像是已經並不多見的一件軍大衣,像是一座集古典主義巴洛克於一身的大樓它叫哈藥六廠,讓哈爾濱的浪漫有了區別於其他浪漫的獨特色彩。


    一座鋼鐵鑄就的雪花般的城市,冷硬又熱情,偏偏這種矛盾感融合得渾然天成。


    居意遊和齊顯跟著說笑的人群沿街一路走到聖索菲亞大教堂,這種矛盾感就更突出、也更舒適。


    教堂前的人按簇劃分,他倆沒有加入任何一簇,隻是坐在台階上,目光漫無目的地飄動。


    一路上樂聲都未停止,一聲落下、一聲又起。教堂前的兩位戴著皮帽,一位吹薩克斯,一位拉手風琴,比之剛才又多了厚重。曲子從《多瑙河之波》到《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他們看似有商有量,實則一位突然換曲、另一位趕忙跟上,急了還踹上一腳。


    略顯隨意的音樂仍收獲迴應,比如一旁的廣場舞隊,阿姨叔叔兩兩一組把它當作伴奏跳起交誼舞,舞步交替,各色棉襖在雪地裏旋轉,很可愛。


    當然也少不了約會的小情侶,居意遊和齊顯就是其中一對兒,以他們為圓心,卿卿我我的一對對擴散開來,看得人挺不好意思。


    “複蘇”一詞的含義大抵如此。


    他們至今仍舊覺得不可置信。


    2019年疫情開始,他們在高三語文答題卡上一遍又一遍寫下的“時代是一粒灰,落在個人頭上就是一座山”,進入大學一次又一次發下的防控通知,不斷推遲的考試、抗議聲中上線的門禁係統,居然就這麽結束了。


    從無聲無息開始、到無聲無息結束。如果沒有中途的經曆,恐怕還能輕鬆地說三年“啪”自己消失了。就好像以後,除開端結局以外,也就記不住什麽了。


    紛紛揚揚的各路消息出現一時,結束後就沒人在意,失去什麽、犧牲多少,在此刻必須畫上休止符起碼在社會層麵上。


    衰敗的三年有衰敗的,一場複蘇裏也有沒能複蘇的,答題卡上寫得好,時代這粒灰的每次移動都會隨機抽取幸運人士進行碾壓,人力無法抵抗,抵抗了也隻會換一撥人碾壓。


    沒被壓死的人能全麵放開、能鬆下那口氣,但是長年的壓抑消沉不受控製地顯露、和幸存的欣喜混合,情緒不斷放大,用極度外放的行為來完全覆蓋負麵的感受,成為“複蘇”。


    教堂前的複蘇也是如此。


    齊顯懷裏的薑絲可樂見底,他晃了晃瓶子,聽見居意遊問要不要一起去跳交誼舞,還沒來得及迴應,就被拽著混進阿姨叔叔中間。


    居意遊假模假樣鞠躬伸手進行邀請,形式走完就摸上齊顯的手轉圈。


    倆人都戴了手套,毛線厚實,於是不約而同地握得更緊些。


    可交誼舞隻是優雅地輕輕搭手,小孩子圍圈做遊戲才會抓這麽緊。


    他倆哪會跳舞,純粹比葫蘆畫瓢,瓢也不算瓢,頂多像葫蘆頭上的把兒,這隻腳絆那隻腳的,轉個圈能變成鎖喉。


    居意遊還要再離譜些,他連拍子都抓不準,竟然和齊顯同時上步,腦門兒瓷實地撞上齊顯的鼻尖,痛得人家齜牙咧嘴。


    居意遊道完歉開始找補:“這…我都是跟著歌詞找拍子的,這首我不熟悉,換首熟的立馬那舞蹈技巧噌噌往腦子裏鑽。”


    齊顯:“…行,等首你熟的。”


    薩克斯和手風琴樂手怕也蠻為難,譜子冊翻過去一半,這家夥終於開口:“這首!這首會!”


    前奏沉穩又悠揚,是《白樺林》。


    居意遊再度邀請,額頭再度撞擊。


    齊顯:“……”


    居意遊強硬地拉著他繼續轉圈,略尷尬道:“呃、走神了,提下歌詞唄…”


    齊顯盡力配合他移動腳步,耳朵判斷著這段音樂,哼唱道:“…‘天空依然陰霾,依然有鴿子在飛翔’…嘶,有歌詞了怎麽也踩我…”


    “齊顯,”居意遊沒有道歉,驚喜地向上望,“下雪了。”


    下雪?齊顯抬頭,額頭落下一大片雪花,不知道為什麽,感覺和退燒貼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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