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府張燈結彩,鼓樂喧天。


    蘇荷端然坐在廳堂裏,側眸凝著跪在地上的柳萋萋,笑容溫軟,眼神清冷難辨深淺。


    她撫摸著微微隆起的小腹,哭的梨花帶雨,身後還跟著一雙三四歲的兒女。


    “萋萋腹中又有了骨肉,已四月有餘,想著多年來為我陸府開枝散葉,教導兒女,實在不易。我想著應該給她名分。夫人,你覺得呢?”


    陸硯修將柳萋萋護在身側,兒女瑟縮縮的躲在他身後,用慌亂的眼神看著蘇荷,仿佛她是吃人肉的夜叉。


    坐在高堂的陸老夫人一臉慈祥看向柳萋萋,連帶著她的兒女,也無比憐愛,宛如那就是陸家嫡出的孫子孫女。


    見蘇荷沒有應話,陸老夫人斜眼一掃,淡淡笑著:“你與硯修成親三年未有身孕,萋萋為我陸府生下一雙龍鳳胎,實為列為祖宗保佑。如今她腹中又添子嗣,居住在外邊兒,實在是不像話。蘇荷,你為陸府主母,即可張羅此事吧。”


    張羅?蘇荷眼睫一顫,手指微曲,前世種種猶如走馬觀花般浮現。


    就是因為同意柳萋萋入府為妾,仔細伺候她生產,甚至將她的一雙兒女記在自己名下,悉心教導,從無二心,到頭來卻無端為自己惹來殺身之禍。


    恰逢陸硯修官途坦蕩,名聲不能受損,休妻陋聞不可傳出。


    為了能給柳萋萋爭得一個曾經許諾過的主母之位,他前往蘇家偷偷藏下造反的證據,故意走漏風聲,引得皇帝追查,最終證據確鑿!


    導致蘇家上下百來多號人被抓至牢獄,未等到明察秋毫的那日,柳萋萋派人放了一把火,將牢獄燒的幹幹淨淨,蘇家人無一生還。


    可憐的小侄子侄女與嫂嫂兄長抱在一起燒成了骨灰,抱緊在一起的手,連仵作也沒能掰開。


    蘇家沒落,蘇荷作為唯一幸存者,失去依靠,成了陸硯修和柳萋萋的掌中之物。


    她還沒來得及傷心,陸硯修便迫不及待一紙休書扔在桂花小院,強製趕她出府。


    沒想到柳萋萋壓根不想留活口,聯合娘家兄弟在蘇荷被趕出府的那一日,將她捂死在京城最繁華的朱雀巷尾,羅裙粘泥,命喪黃泉。


    柳萋萋卻在陸府坐擁她成山堆般高的嫁妝,瀟灑度日。


    蘇荷含恨而終,再次醒來時卻已經重生迴到陸府,柳萋萋入府之前。


    如今看著廳堂內假模假樣的陸老夫人和陸硯修,蘇荷心裏當真是吃了死蒼蠅一樣惡心。


    迴想成親三載,她侍奉老夫人,照顧癱瘓的婆婆,照拂陸硯修的弟弟妹妹,行事規矩,恭敬有禮。


    到頭來泣血肺腑,還不如拿去喂養一條野狗。


    腦海中猶還記得陸硯修摟著柳萋萋居高臨下的扔出休書,趕她離府時的決絕無情,蘇荷心裏說不出的酸楚,明明自己也曾是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轎到陸府的,最後卻演變成血海深仇的仇人!


    蘇荷深吸一口氣,垂下眼簾,極力掩蓋住眼底苦澀。


    此舉落在陸硯修眼中,便覺得她是嫉妒柳萋萋的存在,更嫉妒她的一雙龍鳳胎兒女,眼神冷冷的望向蘇荷,似有不悅:“萋萋身子重,不宜久站。你若是沒有想說的,就差人將聽玉軒收拾出來,好讓他們母子三人入住。”


    聽這語氣,倒用不著蘇荷張羅了?


    她抬眸微微一笑,隨手將腕間的翡翠鐲子取下來,走到柳萋萋麵前給她套在手腕上。


    那是蘇荷初進陸府時,婆婆送給她的改口禮物。


    現在,被她毫不在意的送給了柳萋萋。


    陸硯修和陸老夫人俱是一愣,不懂是為何意?


    詫異間,蘇荷眼角微挑,露出得體的微笑:“我與夫君成親三載都未曾有過子嗣,柳妹妹身居府外卻能讓夫君兒女雙全,實在是陸府祖上積德的美事。”


    柳萋萋聽聞,眼眉一垂,手指緊張的攥著袖間冰涼的鐲子。


    “我聽聞夫君說,想要柳妹妹留在府上與我一同服侍?我主管中饋,又是陸府主母,柳妹妹為夫君生兒育女功勞甚大,我自然是不敢有意見。想著柳妹妹在府外應是受了些流言蜚語,心中委屈,我覺得妾室二字,對不起柳妹妹。”


    柳萋萋臉上隱隱藏著一絲希冀,盛著水光的眼眸倒映出蘇荷姣美的輪廓。


    “你的意思是,抬為平妻?”


    陸硯修恍若被提醒了,拍手稱好:“我怎麽沒有想到?萋萋在府外多年,實屬不易,妾室確實有些委屈。小荷,還是你想的周到!”


    一聲小荷讓柳萋萋心中不快,當著陸老夫人的麵又不好發作什麽,隻好暗自掐了一把陸硯修的手臂。


    蘇荷嘴唇輕啟:“若是平妻,實在是委屈了我。”


    陸硯修怔住,覺得話頭有些不對。


    又見蘇荷眉眼清淡,對他置若罔聞,朝著陸老夫人微微屈身,盈盈一禮,雲淡風輕道:“蘇荷自認成親多年雖未曾有過身孕,但孝敬老夫人,伺候婆母,撫養弟妹,管理陸府從不曾壞過規矩,更沒損過清譽。今日,我自請和離,願意為柳妹妹騰出主母之位,還請老夫人應允!”


    竟然會是和離?


    陸硯修瞳孔幽深,嘴唇一動,想說些什麽,陸老夫人卻先一步嗬斥住蘇荷:“不可!”


    她渾濁的眼珠子一轉,立馬精明打算起來。


    陸硯修在朝中隻是個從五品的秘書丞,每月俸祿雖按時發放,但遠遠抵不上府上開銷。


    光是癱瘓在床的張氏每月都要用掉些藥錢,再不說陸硯修還有兩位弟弟妹妹,也快到了用錢的時候。現在又添了柳萋萋母子三人,開銷更是隻多不少,可如今的陸府庫房空虛,早就是一座空殼,撐不起花銷巨大的陸府。


    以往蘇荷管家,凡事有銀錢不夠用的地方,她都用嫁妝補貼,從沒有過怨言。


    要是她和離出府,靠著陸硯修單薄的俸祿,陸府眾人豈不是要餓死在街頭?


    陸老夫人想到此,親自將蘇荷攙扶起來,仔細勸道:“你一向是最明事理的。出嫁隨夫,哪個夫君不是妻妾成群,兒女繞膝?你這肚子多年來沒有動靜,也不怪硯修養了外室,你快瞅瞅,萋萋的這雙龍鳳胎兒女多麽聽話可愛?到時候圍在你的膝邊乖巧喚你為母親,彌補你的遺憾。這心裏,難道聽了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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