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航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正色地問心愛。他先是握住她的手,他不確定她聽到會有何種反應,啟航說:“心愛,我想明天帶你去看聲帶方麵的專家。”


    心愛的手被他握住,她背對著月色,啟航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他的表情卻全數落在她的眼中,她知道他並沒有惡意,他是為她好。


    她抽迴手,用手語說:“不會有奇跡。”


    “你試過嗎?”啟航問。


    心愛搖了搖頭,她的確沒有試過。


    “我明天給你安排醫師,嗯?”他試圖捧起她的臉。


    心愛轉頭避開,她要說嗎?該給他希望還是打斷他的希望。她抬頭看了一會星星。一個人倘若沒有感情的話,便不會太難過。一個人倘若沒有感情的話,又有什麽事情好畏懼。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她最近老是莫名其妙地難過,莫名其妙地掉眼淚。她總是有種預感,他們也許像這樣安安靜靜地依偎在一起的時候,已經不那麽多了。


    “啟航,倘若你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會怎麽樣?”


    “愛本來就沒有該與不該,隻有愛與不愛。”


    “那麽,倘若你愛上一個不愛你的人呢,你會怎麽樣?”


    他們依偎地坐在一起,啟航在她的耳邊吻了吻,心愛縮頭。他輕笑著說:“為什麽問這麽奇怪的問題?”


    心愛找到一個絕佳的理由:“阿歆說她愛上一個不該愛,又不愛她的人。”


    “那可是她的事,你操什麽心,感情的事情旁人是很難明白了。”


    “啟航,你愛過我嗎?”


    他的身子在聽到這一句的時候,僵了一下,為什麽是“愛過”?而不是“愛”?


    “倘若我永遠不能說話,你還會愛我嗎?”


    他調整了坐的方式,扳過她的肩,他要看著她。


    “心愛,你怎麽了?”如果她不想去看醫生,他們明天不去就好了。


    心愛搖了搖頭,他那樣關心的眼神讓她覺得心痛,淚水在眼裏打轉,她發現自己竟然那麽不堪一擊。啟航一把環抱住了她。他什麽也不問,隻說:“別哭。”他吻她的眼睛,想把淚水吻走。


    心愛俯在他的肩上無聲無息地掉著眼淚。她止住了眼淚,推開啟航,想通一般地對啟航說:“也許我並不適合你。”


    啟航還在愕然,心愛站了起來,她拿起外套,她要離開這裏。如果愛情保不住,她至少還要為自己留一些最後的尊嚴。


    啟航擋在她麵前。


    “把話說清楚?分手嗎?”他才是該哭的那個人啊,怎麽突然說到分手?


    心愛吸了吸鼻子,點了點頭。難不成還要等著他開口,讓她更難堪嗎?


    “哪有人分手會哭得像你一樣慘烈。”啟航試著去抱她。


    心愛避開了他,她咬了咬唇。


    “心愛你到底怎麽了,如果你不想去看醫生,明天——”


    “你以為我不想試嗎?”心愛打斷了啟航,“啟航,我連試的機會都沒有了。”


    “什麽意思?”啟航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心愛試著無關痛癢地對他用手語說:“我的聲帶已經被切除了!”可是淚水再次劃過她的臉龐。她不需再多說些什麽,啟航已經完全明白。她拉開的水藍色輕質圍巾下麵,咽喉的地方清晰可見一個圓形的傷口。


    啟航好久說不出話來。


    “你怎麽以前沒有告訴過我?”


    “現在知道了,亦不算太晚。”她戴上圍巾。


    啟航握著的拳頭在門上用力地捶了一下,心愛嚇壞了。


    他有些心痛,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壓住了一樣,他以前老是奇怪心愛為什麽總是穿套頭毛衣,要不然總是會圍上一條相配的圍巾。他怎麽從來沒有發現?


    比起之前擔心他看到自己的傷口會做何種反應。心愛現在倒是平靜了許多。


    “也許我並不適合你。”


    她丟下這樣的話,打開門。


    “啪”的一聲,啟航用力地打在門上,門應聲而關。他用手支著門,把她困在門與他之間。


    “你總是說你不適合我,為什麽不問問我的意見?至少我是當事人比你更有發言權吧。”


    啟航去拉她的圍巾,心愛死命地不放手。


    “心愛,倘若有一天,我眼睛瞎了,你還會不會愛我?”


    心愛抬頭看他的眼睛,很認真地看他的眼睛,好像真要從他的眼睛裏找出蛛絲馬跡。她還那麽在乎他,啟航安心地笑了。他說:“心愛,我愛你。”


    心愛心中悸動,手輕了下來,那條圍巾落在地上。啟航拇指劃過那道傷口。


    “很痛嗎?”他問。


    她搖頭。第三度落下淚來。


    他為她擦淚,“別哭,妝都要花掉了。”他試著俏皮地說。


    可是心愛笑不出來。


    “眼睛腫起來,明天怎麽見人?”他笑說。


    “啟航,你會永遠不離開我嗎?”


    “永遠不離開。”


    那天晚上的星月璀璨,成了心愛生命裏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物未換,星未移,誓言已經不在。多少年後,他在金沙歌劇院再看到她的時候,他想起這天晚上,黯然神傷。才發現——他那麽愛她,想要這樣和她一直老去。


    永遠到底有多遠?還是抵不過命運戲弄的手掌。隻是那個時候他們都不知道明天會是這樣的反複無常。


    心愛隨後在章家的大宅院裏見到章潤業。


    啟航帶著她穿過雕花的鐵門。她偎在他的身邊,若無其事地微笑,天知道她心裏有多緊張。


    啟航拍拍她的手,安慰她說:“就當是一個朋友。”


    心愛眨眼,似信非信。


    啟航為給她定心,便說:“不管怎麽樣,我都要娶你做我的太太。”


    這次倒是起了作用,心愛連名帶姓地用手語說:“章啟航,你向我求婚嗎?”


    啟航嗬嗬地笑,他問:“你願意嗎?嫁還是不嫁?”


    心愛揚了揚頭,就這樣?“可是這樣太沒有誠意了。”


    “怎麽才算是有誠意?你來說。”


    心愛笑得心花怒放,矜持地不再理他。


    章家的舊宅裏,花園中間是兩層的小洋房,兩個人還沒有走近,有人已經打開門在外等著。心愛遲疑地放慢了腳步,也忘了啟航剛才對她說的話。


    走近了才看清是林應姿。她向兩個人微點了頭,說:“伯父在裏麵等你們。”應姿引著啟航和心愛向屋子裏走去。


    章潤業在書房裏接待了他們。


    “爸。”


    心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說聲“伯父好”嗎?可是她怎麽說得出來。心愛向章潤業半鞠躬。


    “請坐。”黑木的桌子看上去異常的結實,章潤業坐在桌子後麵的,黑色椅子裏。


    啟航拉著心愛坐下。心愛抬頭打量他的父親。椅子後麵是一個雙目炯炯有神的老人。他才從醫院出院不久,身體似乎並無大礙。雖已遲暮,卻能讓人感到他的精明和魄力。


    他們給人的感覺真像,心愛心裏想著。


    “爸,這位是李心愛李小姐。”


    “你的聲音是先天的還是後天的?”他問得直接。


    果然薑是老的辣,他的第一個問題就讓心愛招架不住。


    “爸——”啟航試著出聲打斷他。


    可是章潤業還是堅持地問:“先天還是後天?”


    應姿緩解了尷尬說:“我聽說是車禍。”


    心愛原本以為章潤業會為難她一番,或是嘲笑她,哪知他說:“真是可惜。上帝給了你美好的一樣,就要從你手中拿走另一樣。”這次他是在開玩笑,心愛看到他在微笑。


    啟航的心也隨著他的笑而放了下來,“爸,我……”


    “你們吃過晚餐沒有,留下來陪我老頭子吃頓飯吧。李小姐,你不介意陪我老頭子吃飯吧。慧君送啟華迴瑞士去了,家裏可就我一個人,應姿不常在,年輕人有年輕人的世界。隻是一個人吃飯有時候,難免有些不自在。”


    “他們走了嗎?”啟航問。


    “是啊。”章潤業從椅子裏站了起來,他坐下的時候還好,可是走起路還是有些不穩。他經過心愛身邊的時候,心愛扶住他。


    “謝謝。”老人有禮地說。


    啟航跟在身後,四個人向餐廳走去。應姿和啟航走在後麵。


    應姿說:“你的擔心倒是多餘了,老爺子看來很喜歡她呢。”


    啟航點頭,側頭看到應姿天真一笑,想到之前父親和自己的對話,他偏愛著應姿,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妥,自己也曾答應啟舟要照顧她,好在應姿並不喜歡自己,他放下心頭大石。


    章潤業轉迴頭問啟航:“你們有打算結婚嗎?”他向來知道啟航的性子,沒有把握的事不做,沒有定下的事,也不會提上日程。


    心愛不知道如何解釋,臉俏紅。卻聽到啟航在後麵說:“如果你不反對的話。”


    章潤業頓時笑了起來,“我有什麽好反對的,年紀一大把,這是你們年輕人的事,你們一輩子的事。結婚是一輩子的事情。”他拍了拍心愛扶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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