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旁邊又有一個帶著黑框眼鏡,一看就是文化人的青年人湊過頭來,就說了:“的確是有一條法律是這麽寫的,所以當時簽的合同應該是無效的。但問題是,當時主持合同的那個小官員,去年出車禍死了,要追責也沒辦法,你總不能把人家從墳墓裏刨出來吧?”


    李青聽著就頭疼,逃的逃,死的死,隻是可憐了這群農民工。


    李青皺眉道:“老板也是簽合同其中一方的人,難道他就沒半點責任?再說了,連我這麽外行人都知道的道理,他一個做承包的老板,能不知道要承擔前任債務的這條規定?”


    眼鏡青年一攤手:“誰讓人家有錢有關係呢。”


    簡簡單單一句話,就足以堵死所有的理由借口了。


    雖然話沒有說得非常透徹,李青也明白,更重要的一點是,事情沒有鬧大。要真把事情鬧大,再加上媒體記者這麽一曝光,上麵查下來,小小一個商人老板,難道還真能一手遮天?自然是不可能的。


    (風花雪月長明夜:黑心老板不得好死,農名工多辛苦啊


    老爺來也:兄弟姐妹們,讓我們一起曝光,到時候讓上麵查死這個黑老板


    打西邊來了個老和尚:堅決曝光……)


    李青自然看不到直播間的觀眾們也在義憤填膺,隻見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兄弟姐妹們,接下來,我將給你們表演一個非常刺激的節目,敬請期待吧……”


    周圍也沒人注意李青的離開。


    圍著這棟樓轉了半圈,李青進入了樓背麵的消防樓梯,然後一路往上。


    ……


    天台上,一共有八個討債的農民工,有老有少,老的有五十多歲,小的隻有二十歲左右。


    其實本應該有更多的工友過來討債的,因為被拖欠工資的並不僅僅隻有他們八個人。但其餘的工友,要麽就被老板請的社會上的人嚇住了,要麽考慮到家庭,還有的是覺得沒希望,等等之類的原因。


    所以一次次下來,前來跳樓討債的人就越來越少。現在也就剩下了這八個難啃的硬骨頭,他們要麽是不甘心,要麽是因為家裏急需救命錢,等等原因。


    不過這次是八個人,下次可能就是七個,再下次就是六個,這樣循環往複下去,到最後,也許一個都沒了。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大事化了?


    “他娘的,這樣下去什麽時候才是個頭,他們不就是賭我們不敢把事情鬧大麽?我他媽現在就跳下去……”一個四十多歲的農民工有些激動。


    旁邊有兩個工友馬上拉住他。


    “老張,你他娘的說什麽混賬話,我們要錢是要錢,難道命就不要了?我當時答應你母親,出來好好照顧你,你他媽讓老子到時候迴去怎麽跟你老母親交待,你他媽要讓我沒臉迴村是不是?”另一個農民工張嘴怒斥。


    “跳樓我來跳,我就不信了……”


    “說什麽胡話,王哥,你還有你媳婦,你兒子呢,你死了你家裏怎麽辦?反正我父母死得早,無牽無掛,由我來跳好了!”


    “毛都沒長齊就學人跳樓,你跳樓,你家不就絕後了?”……


    就在農民工們爭論著誰來跳樓的時候,從後麵樓梯口探頭探腦的走出一個人來。


    ……


    “什麽人?”


    剛一登上天台,李青迎來的就是一句喝問。


    一共八個農民工,都是一臉警覺地緊盯著李青。


    李青笑道:“大家別誤會,我也是來討債的。”


    “李奎峰也欠了你的錢?可我記得怎麽沒見過你?”有農民工就問道。


    李奎峰,就是欠了這些農民工錢的那個黑心老板。


    李青解釋:“你們沒見過我不奇怪,我是替我叔過來的,我叔以前就和你們一樣,也是在這個工地上班的。李奎峰不欠我錢,但是欠了我叔的錢。”


    那些農民工神情這才緩和下來。


    雖然從沒見過麵,但一聽到同樣是來向黑心老板討債的,就會很容易滋生一種同仇敵愾的心理。


    還有農民工準備繼續問“你叔又是誰”這樣的話,可李青已經走了過來,直到來到天台邊緣。


    李青這才注意到,那兩個看似危險,坐在天台護欄上的農民工,腰間其實還綁著一條繩子呢。其實這也可以理解,畢竟錢歸錢,命歸命,要不是真的活不下去了,誰不會惜命啊?


    不過在這樣逼迫下去,這幾個農民工也許就會達到活不下去的崩潰邊緣了。


    “……上麵的民工兄弟,這世界上賺錢的路子多的是,但是命隻有一條。想想父母,他們把你們養這麽大容易嗎……”


    下麵的大喇叭喊話依舊在繼續,不過聲音有些不一樣。李青仔細一看,原來就在他剛才上樓的那麽一陣子功夫,舉喇叭的人已經由那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換了一個稍微年輕的。


    但相同的還是那麽有氣無力,內容也幾乎是千篇一律。


    不過這一切都和李青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無關。


    李青深吸一口氣,扯著嗓子朝下麵喊道:“下麵的人聽著,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黑心老板李奎峰不還錢,今天我可就跳樓啦。”


    下麵的喇叭繼續不慌不忙。


    “……樓上的民工兄弟好好想清楚啊,跳樓並不能解決問題,隻會讓親人悲痛……”


    跳樓的威脅,下麵那些人不知道已經聽到過多少次了,哪裏還把李青當一迴事。


    甚至就連天台上同樣在討債的農民工們都不相信,還有個胡子拉碴的農民工,愁眉苦臉地向李青說:“沒用的,現在除非是真跳樓,否則他們是根本不會相信你的。”


    “既然這樣,那就真跳樓好了,反正也就那麽幾秒鍾的事情。”李青以滿不在乎的語氣說著,就過去爬護欄。


    又有農民工連忙勸道:“小夥子,快下來,這樣危險,要是一不小心真掉下去就不值得了。”


    現在這幾個農民工基本就是這樣的心態,一方麵以死相逼,一方麵又沒有以死相逼的決心,所以那李奎峰也就繼續逍遙。


    下麵的人看到護欄上又多了一個人,基本沒有什麽騷動。


    直到……


    “兄弟姐妹們,接下來精彩刺激的節目,即將開始,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你的訂閱就是對主播的最大支持!”說完這句台詞,李青就往前一跳。


    那些個討債民工還在勸說李青不要做這麽危險的舉動,哪裏能想到李青竟然真就這麽跳下去了。一個個頓時都嚇得呆若木雞,背脊整個嗖嗖發涼。


    這一幕同樣也出乎樓下那些看熱鬧人群的意料,一時間驚唿四起,喇叭聲卻戛然而止。一部分人想象到即將到來的血腥場麵,甚至已經閉著眼睛不敢繼續往下看了。


    而對這一切體會最最深刻的,自然就是李青直播間的那些觀眾了。


    穿戴式設備實時地把周圍一切景物傳輸過去,而且還是高清畫麵。


    直播間的畫麵中,景物在四周飛速流逝,地麵在急速下飛速接近,強烈的衝擊壓迫感,讓人腎上腺素止不住的急速飆升。這一幕,比電腦模擬出來的畫麵不知道真實了多少倍,因為這本來就是真實的。


    眼前的景象簡直就像他們自己在跳樓一樣。


    ……


    在一架公交車上。


    公交車像平時那樣行走在馬路上,該停停,該走走。車上乘客也一如往常,該幹嘛幹嘛,有閉目養神的,有發呆的,也有不講公德吃東西的。


    坐在中間靠窗位置的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正拿手機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還用手指在屏幕上點了幾點,發送一串文字出去。


    在她旁邊,還坐著她閨蜜,把頭和她靠在一起看著手機。


    本來一切如常。


    但突然間,一聲,或者說兩聲高昂的驚唿從女孩和她閨蜜口中叫出來。兩人同時出聲,不仔細注意,就好像兩道聲音匯成一道,更顯得尖銳。


    車上的乘客無不是嚇了一跳,有個睡得正迷糊的稱唿,恍惚間還以為出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司機大叔也嚇了個不輕,要不是反應得及時,差點就把油門當刹車了。


    旋即車內所有的憤怒目光,就匯聚到了盯著手機屏幕,依舊渾然無覺的兩個女孩身上。


    ……


    在某座城市的某家餐廳。


    服務員小周正用托盤端著幾碗涼拌菜,去給餐廳內的客人送菜。


    這家餐廳是高檔餐廳,所以來這裏用餐的,除了偶爾極個別的暴發戶,都很有素質。所以餐廳內除了竊竊私語,總體上很安靜。


    小周就像平常那樣,然而當他走過一個坐著玩手機的顧客背後,也不知那顧客抽了什麽風,突然身子就一哆嗦,肩膀撞在了正巧經過其後的小周身上。


    頓時,托盤與碗碟齊飛,小舟與涼菜共色。


    “還好端的不是熱菜……”這一刻小舟倒黴的想著。


    ……


    一戶普通的市民家。


    蔡月娥正坐在餐桌邊,滿臉幸福的等著他老公去廚房端麵過來。


    因為昨天老公升職,今天又是周六放假,所以兩口子喝酒慶祝後,興致一上來,折騰到大半宿才睡。


    這不,今天中午十二點多才起來。


    想到幾乎從不下廚房的老公,今天竟然破天荒的下麵給自己,蔡月娥就是滿心甜蜜。


    可是,左等右等,還不見老公出來,蔡月娥就有些奇怪。


    於是她就去廚房一看。


    好嘛,她老公抱著手機,呆呆在那裏看著。


    蔡月娥早就知道他老公平時喜歡玩手機,看直播,好像經常在她麵前還提什麽“不死哥”,吹得神乎其神的。


    這次倒好,把她這麽個活人老婆都忘得拋到腦後了。


    蔡月娥氣得柳眉倒豎,心裏已經在考慮接下來是應該讓老公跪搓衣板,還是跪鍵盤讓自己更消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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