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放立即點頭,拿起一塊“出診在外”的牌子,挑在了門口,然後轉身將大門鎖好,這才趕緊引導他們二人坐下,卻是最關切對著王文姬急道:“李小娘子,怎麽你也趕到遼陽這裏來了?現在為何又是這身的打扮?”


    此時的王文姬在跟隨秦虎一路過來的路上,就在消化著先前被稱為的“主母”稱唿,此時再聽到對麵這位老醫生的“李小娘子”稱唿,心裏便是完全明白了:


    對方兩人,甚至今天白天在皇臨閣看到的那個身為遼國東京道統軍使的秦剛,都應該是把她當成了李清照——誰叫她們兩人長得就是那麽像呢!


    她在心念閃動之間,一時也吃不準該如何應對,隻能是先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又作了自己噤聲的手勢,再一伸手,示意秦虎可以先說。


    這樣一套手勢下來,倒也是各有各的理解,尤其是秦虎,似乎有點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接過話題來說道:


    “華先生,是這樣的。今天我隨主公訓練迴營,路過皇臨閣時,沒想到就意外地看見了主母。由於事發突然,主公沒有準備,竟然突發昏厥墜落馬下。不過好在馬蹄已停才沒有受傷,並且立即就醒了過來,我在護送他迴去後,目前應無大礙。”


    秦虎簡單地把今天發生的事講完後又道:“之前我曾提過,主公絕大多數的事情都已忘記,隻會對一些極其重要的人或事情會有反應,但是越重要的事反應便越激烈,就極易出現頭痛的症狀。今天這次,主母出現得太突然,想必對他的刺激非常之重,所以竟會讓他一時昏厥。剛才我出來前,還聽主公安排他人去調查主母的情況,又像是沒有完全想起來。華先生,您能否判斷一下眼下的情況呢?”


    鄒放此時輕撚白須,先看看眼前的“李清照”,再低頭細細地思索,好一會兒後才緩緩道:“小虎兄弟的這些推測,都有些道理。失憶之症,大多會有腦脈絡受亂、腦髓虧耗、腦陽不足、心神不寧等多種原因。但就小虎兄弟跟隨主公身邊這麽長時間的觀察來看,基本沒有虛勞、痰濁、血虧這三種類型的表現,而是更像氣息阻滯,更有可能會是腦中淤血積留壓抑,所以一旦會有刺激脈絡恢複的東西出現,便就會擾亂腦脈,產生頭痛、甚至暈厥的現象。”


    “那麽到底是多給刺激好呢?還是減少更好?”秦虎急急問道。


    “要想幫助主公恢複記憶,相關的刺激自然是越多越好。刺激多了,脈絡才有通的可能,脈絡一通,記憶也就通了。但是,今天這事卻是給了我們新的提醒,刺激必須注意循序漸進!不可操之過急!”


    一直不開口的王文姬這時才算基本弄清了情況:


    她所看到的秦剛並沒有錯,他不僅沒有死,但卻因為未知的某種原因,得了失憶之症,完全記不起了從前的事情,至於現在成了大遼的將軍一事先放一邊。而她這次因為長相酷似李清照,所以一下子刺激到了深層的記憶,竟然讓他頭痛加劇,一度昏厥了過去。


    而眼前的兩人,口口聲聲稱秦剛為“主公”,想必就是之前跟隨在他身邊之人。


    想到這裏,王文姬便覺得不能再隱瞞下去了,於是立即起身,向兩人先是盈盈一拜之後,又看了一眼店中的“華”字招牌,才開口道:“華神醫好、小虎兄好,先請二位鑒諒!我並非是你們以為的李家小娘子!”


    王文姬一開口,就驚住了屋裏的兩人,而且是她開口後的聲音與生硬的宋語,一下子就與李清照產生了極大的區別,秦虎更是一隻手伸到了身後,握住了短刀的刀把,有了想要為自己的失誤而“立即更正錯誤”的衝動。


    鄒放卻是眼疾手快,一把按在了秦虎的肩頭,示意他先行鎮定,然後才對王文姬和藹地問道:“那,敢問小娘子,你究竟又是何人?”


    “本位乃高麗國長公主王文姬!不過,我與高麗太子都是秦徐之的好友,這次來遼陽,也算是有受太子之托,四下尋訪他的下落。而且,我還知道,與我長相酷似的李家小娘子名為清照,乃是徐之最摯愛的人,也就是你們所稱的‘主母’。”


    隨著王文姬的表述,秦虎與鄒放相互對視一眼,也開始放鬆了下來,他們的主公在高麗國享有詩仙之名,與高麗國太子相從甚密,所以,按這這長公主所言,相互熟悉也是正常,更別說她好巧不巧地還與小主母李清照的長相如此相似。


    “說起來,我與徐之的緣份,還是因為你們的主母在天津寨因我國商人的錯認而冒充了一次本位呢!所以今天,你們也錯認了一次我為她,也算是還了一報罷了!”王文姬笑著說完,算是大大地緩和了室內的氣氛,“不過,萬幸卻是這次的錯認,還能見到了失蹤許久的徐之兄,若是我家太子知曉這一好消息,此時怕不會是喜極而泣吧!”


    “在下深知長公主殿下及高麗國太子都是高義之人,又是我家主公之好友。當是值得依賴之人。隻是我家主公先遭奸人所害,經曆九死一生,患了失憶之症,眼下暫得遼國混同郡王的庇護。可是一則他在大宋朝廷那邊的功罪未明,更有許多政敵還在四處搜尋他的下落;二則混同郡王對他有何想法尚不知,遼國朝堂同樣危機四伏;更重要的是,主公失憶之症甚重,對我等之人事全無半分印象。所以,眼下隻知他是東京統軍使徐三,對於其真實身份,實在是不敢有半點表露。我等誤認長公主殿下的身份,但卻懇請殿下念在與主公之舊誼,切莫泄露,秦虎拜托了!”


    說完,秦虎便當麵跪下行了磕頭大禮,一旁的鄒放也隨即一起下跪行禮拜托。


    這王文姬雖是高麗國長公主之身份,但是對於宋人卻向來尊重有加,更何況對麵二人都是秦剛之近屬,此時便慌忙將二人趕緊扶起道:“你們二人忠心耿耿,本位又豈會行不義之舉。此事關乎徐之的生死大事,個中輕重我自明曉。你們放心,此間之事,若未得徐之親口準許,我王文姬若泄露半字,天地共誅!”


    聽得高麗長公主行了如此重誓,兩人終究放得下心來。


    一直觀察著王文姬的鄒放此時開口問道:“老朽是醫者,此行來遼陽,便就是為了我家主公的病情康複。原本也是一籌莫展,但是經過今天之事,卻是有個不情之情,不知長公主殿下可否願意對此施之援手?”


    “問我……施之援手?”王文姬先是一愣,進而似乎有些明白地急急問道,“神醫可是有了能幫徐之恢複記憶的辦法?若是本位能幫得上任何忙,雖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此法也並非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卻是值得嚐試。”鄒放說道,“老朽在來之前,就曾翻過許多醫學典著,對失憶之症都鮮有良藥。不過,卻有一本來自大食的醫書中寫過,對於失憶之人,唯有在其過去印象極深的人或事情出現時,這種突發的、強烈的刺激反複出現,便有可能讓其有希望逐步恢複起記憶!”


    “那,今天長公主殿下的出現,是否就是這樣的情況?“秦虎插問道。


    “醫藥三分毒,更何況這種非藥之策。如果刺激一旦過多過重,輕則會令人昏厥,重則便會有傷及頭腦脈絡之險!”


    “唉,文姬屬實不知是此種情況,心裏甚是不安!”王文姬此時才無比忐忑地說道。


    “殿下莫自責,這次意外誰也無法預知。”鄒放卻是安慰她道,“隻是老天有幸,這次意外雖驚無險,卻讓老朽看到了機會。主公短暫地昏厥,說明這樣的刺激已到頂點,而且小虎兄弟剛才說過,主公醒來後已無大礙。那麽,如果再次見過殿下,不僅不會再有風險,而且還有可能對他的記憶恢複大有裨益!”


    “真會如此?”


    “隻能說,可能性極大!”


    “那,華神醫可否能再指點文姬在接下來該注意哪些呢?”


    “記憶恢複,重在由內而生,殿下一切順其自然即可,此為穩妥緩和之計。”


    “按華神醫所言,還有激進之法?”


    “來遼陽,與小虎兄弟多次交流,老朽現在大約有六成把握,確定主公的腦中應留有壓迫記憶的淤血。如果能讓老朽再為主公搭脈確認,用上我家傳金針釋血之計,應該能夠徹底解決這一問題。”


    “唉!隻是主公對就醫一事極為抵製。”秦虎遺憾地說道,“這次暈倒也算是個機會,我也再建議外請醫生,又被他所拒絕。更何況現在的他對於先生您不會認出來,這又怎會讓你對他頭腦施針!”


    “小虎兄弟,你家主公這次失憶之後,性情脾性如何?”王文姬突然問道。


    “迴殿下,主公這點倒變化不大!”


    “哦,如此說來,我倒有個想法。”王文姬道,“我知徐之宅心仁厚,尤其敬重世間仁義之士。這遼陽地處北地,缺醫少藥。我這次來遼陽,也帶了不少高麗好藥,我便盡數贈送給華神醫,不如自明日起,可在城內開出義診,麵向窮人免費施藥。有了這樣名聲之後,小虎兄弟你再去建議,料想徐之不會拒絕與這樣的仁醫見麵的。”


    “對呀!我家主公就是這樣的人!我怎麽沒想到呢!”


    接下來,王文姬也沒有隱瞞她此次來遼陽的目的,正是為了遊說大遼官員同意調停高麗與女真人之間可能的戰事。


    秦虎倒是提醒道:“要說這女真人,先前在下跟在主公身邊,似乎也是他極為關心的最重要之事。所以,殿下在提及此事前,一定要小心先多試探,切莫操之過急。”


    王文姬被他一提醒,便點頭道:“小虎兄弟所言甚是!隻是去見徐之的事,就要有勞你來安排了!”


    待將王文姬送走後,秦虎轉身卻是有了另外一個疑問:“先生,對醫人之術我自是門外漢,但是如你所提,讓這高麗長公主出麵,可刺激主公恢複記憶,倒也算是一個好法子。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主公對她有反應,實際是因她與主母長相相似。可是你又能不能確認,同樣一張臉,會不會隻是記起了這位長公主?反倒忘記了主母?”


    這段話把鄒放給問住了,他張了張嘴,卻也不敢保證說秦虎的這個擔心是多餘的。


    “更何況,恕在下妄言,剛才看來,這位長公主對主公的關心,也非是簡單朋友一說。更何況,此次她來遼陽,卻是夾雜著高麗、大遼以及女真人的諸多事宜。我們必須要預防別讓主公稀裏糊塗地被卷進去!”


    “唉!老朽這腦子,也就隻能研究研究醫術。”鄒放想想道,“宮右丞原本隻是差兩天出發。但沒想到遇上海上起風暴天,竟然也就被攔在了太宰港一段時間了。這事如果他在,還能幫著出些主意。要不,這裏的情況還是須報到大宋京城那裏,讓小主母知曉了才好?”


    “一定要知曉,而且事關重大,不可書信留跡,我看還是有辛苦我師父親自走一趟了!”


    秦虎想的這一點,除了信息保密之外,卻還有著其他的打算。


    眼見著鄒放這裏已經有了幫助主公恢複的思路與方法,而且遼陽城裏又多了像高麗長公主這樣的未知利弊的因素在內。以秦虎的想法,他是有心想促成讓京城裏的小主母趕來遼陽一行。所以他還是去央求最放心的師父長門徐退辛苦跑這一趟,最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在小主母要下決心北上時,能夠一路護送並保障她的安全。


    而在此時,被鄒放所念叨的宮十二,卻是因為海上突然到來的風暴天氣,而在大宰港那裏足足延遲了十多天。最終才能出行,從海路到達了遼國的耀州港【注:今遼寧省營口市大石橋市】。


    由於渤海國的事實獨立,占據了遼東半島上的大部分海港,而目前還能被大遼所控製的耀州港,就成為了大遼東京道唯一的海港,更是可以將來自高麗、倭國、乃至大宋以及南方流求的豐富海貨可以源源不斷地運往遼陽府的重要入口。


    尤其是耶律淳在留守東京之後,在蕭菩賢女的操持下,十分重視商業貿易的開始。在他的強力推動之下,盡可能地要求給在耀州港進出的海運商人以各種方便。


    所以,宮十二才得以夾雜在一支來往與大遼與倭國之間的商船隊伍之中順利地入港上岸。在上岸之後,便開始帶著雷雨總督推薦給他的兩人,開始一路急急北行,又花了一天多的時間,終於能夠看到了遼陽城的城門。


    隻可惜,越是心急越遇上事。


    今天的遼陽南城門卻被封住了,說是一時半刻都不得放行入城。


    宮十二上前一了解情況,才知道說是留守東京的越國王王府有重要客人要入城,其他人要麽就繞行其它的城門,要麽就隻能等在道路兩邊,直到這些客人到了再全部進城之後,才能正式放開城門。


    宮十二堅持這趟北行,除了他對於主公秦剛的忠心驅動之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想要來了解一下位於北方的這個強大王朝。


    本來他因為急著進城,在經過遼陽城南門外的集市時,還曾有點惋惜不能多看看。而現在看到城門反正被暫時封鎖了,也就索性重新安心地留在這裏觀察觀察民情。


    遼陽原來的城外集市是在東門外,而這兩年,因為南麵耀州的海貿興盛,那裏來的商人與貨物更多,便將東門外的本地山民獵戶都吸引到了這裏。


    沿著入城的大道兩邊,慢慢聚集起了各式各樣的帳篷、甚至還有一些固定建起的房屋、商肆以及客棧與酒樓,其熱鬧程度,一點兒也不亞於城內的市口。


    宮十二隨手拿了幾樣這次來大遼交易的貨物樣品,找了兩家路邊的商鋪與他們談談可以交易的價格,正是慢慢有點熟絡的時候,突然聽到大道旁邊有人小聲嚷道:“好了好了,終於來了!”


    原來就是之前城門口所說的王府客人終於來了,前麵四五匹快馬開道,然後便是十幾輛大大小小的馬車在後,一路疾馳而來。這些馬車有的像是裝貨,有的卻像是載人,而且精巧的外形,像是女人出行的車駕。


    就在車隊快到城門口時,宮十二湊巧就站在了路邊,他竟然看到前麵一輛馬車的車廂窗口掀起了一半的布簾,露出了一張精心修飾的豔麗臉龐,好奇地打量著即將進入的城門。不過很快就被車廂裏的人勸說了兩句,重新放下了布簾。


    “哎!就為接個女錄事,竟然搞了這麽大的陣勢……”旁邊也有人看到了,不滿地抱怨道。宋遼時期,所謂錄事,便是文人調侃官場中召妓,至少要封個錄事、校書之職給妓女,民間也就以“女錄事”“女校書”直接稱唿歌伎舞伎。


    “噓!少說兩句吧,你管她是錄事校書的,等她們順順利利進了城,咱們也就能很快地進城了嘛!”


    這一行車馬晃晃悠悠地進入了遼陽城門,而所載的,正是從越國王妃派人從南京析津府接過來的妝紅樓頭牌、南京舞絕行首顧莫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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