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禮的耐心出奇地好,不過秦剛卻也明白,那是因為目前的高郵還沒有什麽值得他冒險行動的東西存在。


    因為自從要求京城那裏對關北商社進行針對性排查之後,查出來的情況令他有點震驚。


    之前說過,京城的情報網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隻收集卻不調查,隻積累不分析。因此,就連一直管理這塊的秦湛都沒有意識到,一旦需要在這裏查找一些什麽的話,真的隻是需要一些耐心與仔細便就幾乎可以獲知一切!


    關北商社的表麵情況非常地普通,但它在京城的生意收入與它頻繁出入京城的人員規模以及開銷情況卻極不相稱,這就說明了它一定會有其它商社的收入支撐。


    但是與關北商社明麵上有往來的幾家,既沒什麽特別的聯係,收入規模也配不上。如此一來,調查就陷入了停頓。


    秦剛聽了虎哥的匯報後,想了一會兒道:“既然我們正麵去查找,找不到什麽有用的情況。那麽我們不如反過來查呢?”


    看著虎哥並不是十分理解的樣子,秦剛道:“你可以先算算,像關北商社這樣的開銷,在京城裏經營著的外地商社中,能有幾家能支撐得起。再從這幾家身上,一家家地查嘛!”


    虎哥眼睛一亮,是啊!這樣子來看的話,能符合條件的,跑不出七八家,再簡單排除一些根本不可能的,剩下來的就沒幾家了啊。


    於是,他領了這個方向迴去後,沒多久時間,居然真的就排查出了另一家極為可疑的商社,而這家商社的背景,居然並不是契丹人,而是女真人!


    這也是令秦剛極為驚訝的結果。


    雖然,女真人一直是他最為防範的對象,但是他也隻是在防備未來女真人的兇悍戰鬥力,卻從未意識到,尚未完全走出遼北山林裏的女真人,竟然已經懂得了情報先行的道理,甚至以能把收集情報的手伸到了這麽遠的江浙之地!


    很快,秦剛便意識到了:這種可能完全是可能存在的:


    曆史上的女真人,能夠在數年之後便開始正式反遼,然後僅用了十一年的時間就滅掉了大遼、甚至隻花了兩年多的時間再滅亡了北宋。在這過程中,表現出來的,不僅僅隻是軍事力量的強悍無敵,同時還有在迅速吸引消化大遼各項政治資本及資源過程中的嫻熟有序,應該就是在顯示:自白山黑水而出的這些女真人,似乎一切都有著足夠完善的計劃與準備。


    在意識到了自己戰略上可能存在的判斷失誤之後,秦剛很快聯想到了保州江邊被滅口的項爺等人,想起了潛伏在高麗長公主府上的金掌櫃。在此之間,他所懷疑以及去調查的方向都是對著契丹人,卻唯獨沒有想過,在他們的背後,女真人的可能性會更大。


    “女真人?”虎哥對於女真人沒有什麽印象,隻是屢次從秦剛口中聽說過他們的兇狠,“先生說過,他們生活在極北的山林,為何卻要來針對先生?”


    “他們一開始肯定不是針對我,而是針對契丹人,想要擺脫契丹人的統治。”秦剛此時才開始重新正確地理清思路,“他們謀劃高麗,是想弄亂契丹人的後院;經營渤海,同樣是想肢解契丹人的臂膀。隻是正好在這個時候,我也在契丹人那裏布局,於是便順勢查到了我這裏。我確實沒有想到,女真人在這方麵的思維居然如此先進!”


    虎哥消化著這一切,但是他還是有點疑惑地問道:“女真人隻是想擺脫契丹人的統治,那他們的重點應該是調查契丹人啊?為什麽還會不遠萬裏地追到明州、再追到高郵來呢?他們是想調查什麽東西呢?”


    虎哥的這個疑問似乎也是提醒了秦剛,他點點頭道:“不錯,你說的有幾分道理。一定是我們這裏有的東西引起了他們的興趣。”


    秦剛很快就在自己心裏鎖定了火炮,如果女真人一直關注遼國的軍事行動的話,還是有可能發現一些端倪的。


    “立即給流求去信,同時抄送滄州、渤海與倭國我們的人,重點防範女真人的諜報滲透。”秦剛想了想,又著重強調,“重點對象是從保州出來的遼東移民,重點防範的領域,自然是流求格致院!”


    流求,唐州,流求格致院所在的一座新城。


    “娘!我迴來啦!”


    “喲!奎哥今天迴來得這麽早啊?”說話的是一位年近四十歲的婦人,此時雖然是滿目含笑,但是手頭正在忙碌著的事情卻一直沒有停歇。


    “娘,梧哥今天告訴我,讓我去火器所的推薦通過了,明天我就可以去啦!”被叫奎哥的孩子長得高高大大,隻有看他的臉龐才會瞧出大約隻有十幾歲的稚嫩模樣,“我雖然是去做最初級的匠員,但也有一個月九貫錢的薪水,到時候,娘你就不用這麽辛苦了!”


    “好,好,我們家奎哥能掙錢了,真好!”婦人一臉的幸福感,“娘不辛苦,娘這是要給奎哥攢娶媳婦的錢。”


    這對母子便是之前神居水寨大當家劉雄的妻兒,水寨事發之後,趙駟一直將他們安置得很好。之後便跟著神居水寨的大多數人都遷移來了流求。


    按理說,趙駟讓人每個月都給他們足額的生活費用,還有過去水寨的骨幹首領也會定期來看望他們,不時地給錢給糧,母子倆並不愁吃喝。


    但劉奎的母親挺有主見,認為劉雄的死就是吃了不念書的虧,所以立場要把兒子培養成材。於是她選擇跟著格致院的發展而走,一路來到了唐州。劉奎入了格致院開辦的學堂念書,而她則在李峰等人的照顧下,先是做些縫補漿洗的活,之後用上了新發明的絲織機,在家裏織錦,倒也攢下不少的錢。


    趙梧來了流求格致院後,劉奎因為小時候與他親近,現在更是喜歡跟著在他身後,更是由此對格致院火器所裏的研究十分感興趣。


    這一年,他已經年滿十四歲,達到了格致院可以入職的年齡,這便在趙梧的推薦下,成功地加入了火器所。


    “奎哥,我可是聽說這火器所裏總是折騰些會爆炸起火的東西,你去那裏做事,可要小心點啊!娘可隻有你一個指望了啊!”


    “娘,您別瞎擔心了。您說的那是早幾年的事情,現在火器所裏的管理可規範了,而且安全措施也都非常強。再說了,兒子現在隻是初級匠員,隻會去接觸到最沒有風險的成熟產品。”奎哥不以為然地迴應著,仍然沉浸在能夠加入火器所的喜悅之中。


    不過,更讓奎哥感到興奮的事,是趙梧在告訴了他被錄取的消息後,又講了另一件事:由於他們火器所研發出來的火炮威力巨大,敵人在戰場上贏不了他們,就想著派人想偷走這裏的技術,就在唐州,在火器所的周圍,已經確認發現了一些不明身份的探子,正在窮盡一些方法想竊取火炮的技術。


    所以,尤其是剛被錄取的新人,一定會成為他們設法接近、甚至是打探的對象。


    而劉奎是原來神居水寨大當家遺孤的這件事,在唐州這裏幾乎無人知曉。再加上趙梧對他非常信任,所以這才對他交待了一個新的任務,也就是讓他一定要小心觀察並注意自己的周圍,防範各種可疑的人員對象,一旦發現情況,立即要向趙梧匯報。


    “奎哥,我可跟你說好了。你隻管留心,發現不對勁的情況,可不能擅自行動,一定要通知我。”趙梧特意向他囑咐。


    在唐州,能進格致院的人,都是當地特別受人尊敬的,哪怕隻是在裏麵幹些體力活的工人,更不要說像奎哥這樣被推薦進去做匠員的,以後都是可以晉升為研究員與高級研究員,甚至還能像李院長那樣,同時在地方官府裏做官拿官俸。


    所以,劉奎的母親自然也不能免俗地為慶祝他加入格致院而邀請了左鄰右舍來慶賀了一番。


    光是這頓慶祝宴結束後,劉奎就在自己的心裏悄悄地記下了名單:


    那個賣雜貨的柏老四有點太熱情了,總說他也有個侄子在秦州想考格致院;


    原來學堂裏的二狗子也有點不對勁,居然要自己找機會悄悄地帶他進格致院裏瞧新鮮;


    還有城東的楊家嬸子也像轉性子了,從前是看不起自己家的,這次卻說要他有空過去坐坐,說要介紹自家侄女給他認識認識,這是想施美人計嗎?


    ……


    天呐!太刺激了!在此時劉奎的眼裏,來參加這次慶祝宴的人裏麵,至少有三成的人,都被他想像成了具有諜探人員色彩的懷疑對象,讓他對於自己所擔負的責任倍感重大。


    當然,在他正式進了火器所之後差不多半個月後,這些所謂的被懷疑對象裏,基本都被慢慢地排除了,基本上都隻是他過於敏感的懷疑,外加一些當天的巧合。


    但是,也不能說過於敏感沒有價值,就在絕大多數的嫌疑都在被漸漸排除掉之後,卻有一個懷疑對象反而變得越來越突出了。


    這個人姓穆,原本卻是很早就進了格致院,隻是因為幹的是在機械所裏的一些幫工雜活,隻因為與劉奎是住得很近,便經常和他一起同去同迴。


    正是因為有了提前的警惕與懷疑,劉奎發現這個穆六叔和他相處得非常刻意:


    一開始,他好像什麽也不會提,就是和劉奎拉拉家常,經常誇他對母親很孝順,說自己沒孩子,要是有個像他這樣的兒子就人生圓滿了;


    在彼此熟悉了後,這穆六叔開始關心起劉奎,經常會給他帶吃的,進而關心起他的工作累不累,然後便非常自然地關心起他在火器所裏所做的事情;


    在提前匯報了之後,劉奎便按趙梧的囑咐,偶爾會有意無意地透露一點他正參與的火炮炮身試驗。很明顯,這個穆六雖然看起來對這個內容漠不關心,實際對劉奎的後續聯係則明顯加強了。


    終於,在劉奎有一次說自己每天都在努力學習,並隨身都帶著學習筆記之後,這個穆六終於出手了,也就在他伸手拿到所謂的學習筆記時,趙梧帶的人迅速出現抓住了他。


    經審問:穆六的身份級別雖然並不太高,但是因為他是從遼東過來的流民中的百事通,除了交待出了發展的一名上線之外,他還能提供出許多非常重要的關鍵線索,比如誰有這方麵的嫌疑、誰又是從外麵混進他們流民隊伍中的。順著他交待出來的上線以及相關的線索裏,很快就查到了黑龍閣正式派入流求的一名高級人員,雖然此人在趙梧迅速帶人抓住之後,突然吞下了暗藏的毒藥後自殺,但是從他所居住的地方,查出了目前在流求島上所有密探諜報人員匯總到他這裏的情報資料,並詳細標注了相關的時間——很顯然,都沒來得及送出去。


    由此,這些人背後的黑龍閣組織終於浮現在流求執政院的麵前。


    這還是得益於流求島的封閉式管理製度。


    在開發流求後,能夠相對自由地離開此島的,除了軍隊與極少數中高級官員以外,隻有在當地州府裏詳細登記並經過嚴格審查後的海商。這些海商的幾乎所有財產都存在四海銀行裏,出於對個人財產安全的考慮,他們的嘴,其實比任何人都嚴密。


    而普通的民眾,在來流求島之前都簽了契約,是不允許隨意離開的。再說了,在此時的天下各地,又能有哪個地方能對眼下的流求更善待民眾、更適合生存呢?


    這也使得當初黑龍閣雖然在遼東流民中發展了一批的諜探人員,但卻發現,這些人一旦到達流求之後,便如石沉大海,音訊皆無。


    最終,他們派出了那名具有較高權限的高級人員,此人有權聯係到島上的每個內應,希望他能以最快速度收集匯總當地的情報,再盡快送迴來。


    很可惜,他隻是完成了第一步,就因自己暴露而殉職了。


    但是,從他住處搜出來的情報、聯絡方法以及更多的信息,不僅幫助趙梧他們迅速以此去逮捕了幾乎所有的島上內應,更是第一次知道了躲在暗處窺探自己的是何方神聖:


    黑龍閣!


    女真人操縱的這個組織,明麵上由若幹個經營商貿的商社組成、背後卻更似組織嚴密的江湖地下幫派。


    劉奎在此事中立了大功,經趙梧的推薦,不僅讓他在火器所裏升了級,而且執政堂帥司還專門頒布了嘉獎令,給他個人頒發了勳章與豐厚的獎金。


    而在流求破獲了黑龍閣諜探案後,便基本坐實了背後女真人的動作,這事也引起了帥司林劍等人的高度重視,他們一方麵迅速形成了針對性的防範措施,火速派人前往倭國九州及渤海進行警示預防。另一方麵,也將詳細的情況,第一時間報到了明州趙駟那裏。


    自秦剛迴郵丁憂之後,趙駟便是流求軍事事務的最高決策人。


    趙駟看到這一消息後,一點兒也不含糊,便連夜動身,親自帶了一批人,悄悄前往高郵,與秦剛麵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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