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厚所經受的不僅僅是朝廷黨爭所帶來的政治走向不同的壓力,就算是在同是新黨的內部,也會對於“河湟開邊”之策一直是有著不同的論政觀點的:


    支持開邊的,認為拓展並占領青唐諸地,可以對西夏形成戰略性包圍,是解決西北亂局的關鍵與根本,這也是他的父親王韶一生所追求並踐行的《平西策》的最主要觀點。更何況,不論是青唐諸地,還是西域,那都是所謂的漢唐故土,宋軍攻取,站著至高的道德高地。


    反對開邊的,一直認為利用吐蕃諸部,可以以最小的代價,製約並牽製西夏勢力的發展。而王韶等人不斷開啟邊釁,壓縮吐蕃人的生存空間,逼迫唃廝囉在這些年裏,屢次投向西夏進行合作,不斷與宋軍之間進行戰爭,是西北不寧、形勢糜爛的罪魁禍首。


    其實反對者的觀點,在王厚的眼裏根本不值一駁,隻需要將青唐城打下,青海一帶的土地都能夠鞏固掌握在自己的手裏,為大宋再添西北數州之地,這些聲音也就不足為懼了。反倒是像之前那樣,畏手畏腳,欲戰欲和,徒生了各種邊境的麻煩。


    一眨眼的功夫,父親已經離世多年,王厚自己也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年,親曆了河湟開邊的風風雨雨,更尤其是經曆了元佑更化時期的打壓與貶謫曆練,在過了不惑之年之後,此番終能夠親率大軍,劍指青唐,他非常清楚此戰勝負的巨大意義。


    “千裏兄,拜托了!”他緊緊握住趙駟的雙手。


    本來,相對於童貫這個監軍宦官,原先他對於趙駟這個副統軍的忌憚程度,甚至還要更重一點。一方麵,趙駟原先就在環慶路經略安撫使孫路的手下,另一方麵,據說他還是朝中風頭正健的朝堂新秀秦剛的把兄弟與死黨。他並不是十分清楚這次趙駟來參戰的背後有無真正的目與其它謀求。


    直到趙駟提出了這一迴攻邈川的方略時,他才慚愧地意識到自己多慮了:畢竟,此戰之中,拿下青唐城才是主功,而不是風險與難度更大的另外兩城。


    趙駟點起五千精兵,趁著夜色青唐城內守兵無法覺察之時,迅速東下逼近了宗哥城。


    青唐的吐蕃人也是遊牧民族,同樣更加善於馬戰,卻不是太懂得如何守城,而其對城池的修築也是馬馬虎虎。青唐城作為其首府稍稍有些重視,而像是宗哥這樣的城池,也就隻是在過去漢人占領時修築的城牆基礎上,馬馬虎虎地修繕了一下,許多城牆段,也隻保留了不高的夯土牆而已。


    對付這樣的城池,趙駟在到了熙河路後,就帶著手下的士兵,對此針對性地訓練出了一整套的攻城戰術。


    很顯然,對付吐蕃人的城池,根本不需要浪費成本昂貴的轟天雷。


    趙駟帶去的,是經過多次優化改造後的旋風炮,體積更加小巧,拆裝也十分方便。由幾十匹駱駝馱著,站在城上守兵弓箭根本就夠不著的地方,開始定定心心地發射在附近隨處便可采集的石彈。


    唿嘯而至的石彈,單個的威力可能並不大,但是幾十顆同時而至的彈雨,則令城頭的吐蕃守軍苦不堪言,他們一開始的倔強,換來的隻是頭破血流的下場。


    在經曆了十幾輪石彈轟擊之後,城頭已經再無敢抬頭起來的守軍。稍稍平息了一段時間,當他們再敢站起後,便又是下一場的投擲發射。


    直至城頭再無抬頭人。


    於是,早已完成準備的宋軍選鋒將士,便迅速抬出臨時打造的雲梯,攀城而上,一旦衝上城頭,吐蕃兵也再也無法阻擋住宋軍的攻勢。


    僅僅半天左右的時間,就迅速攻打下了宗哥城。


    而宗哥城半天就被攻陷的消息傳出,青唐城與邈川城內的吐蕃軍隊已經徹底亂掉了。


    因為吐蕃軍之前還有幻想,他們中有些相對比較清醒的將領,分析宋軍之所以突然出現在青唐城下,其一定走的是不便於運輸的小道,所以這樣的軍隊,無法攜帶足夠的攻城器械,所以他們的攻城能力一定不會太好。


    但是,宗哥城居然被宋軍以半天不到的時間就攻破,這樣的攻城能力兇不兇悍?


    而且,在宗哥城被占領之後,接下來的邈川城實際用不用攻打都無關緊要了。因為宋軍的守城能力天下無雙,他們攻下宗哥城時,城牆也沒有什麽損壞,甚至城中還繳獲了大量的存糧。接下來,不僅可以從宗哥去補給青唐城下的主力,而且還可選擇靜靜地守著宗哥,邈川城的守軍,即使想企圖往西救援青唐城,也必須要先過了宗哥城這一關啊!


    在青唐城內,瞎征出走後,把控住局勢的心牟欽氈父子,便迅速西去迎來了溪巴溫,擁立他來做了新的讚普。


    誰知溪巴溫進入青唐,讚普的位置還沒有坐熱,就聽說大宋軍隊一個迴馬槍便攻下了宗哥城,而他們最後的希望邈川城也處於岌岌可危之中。


    溪巴溫立馬撂挑子不幹了:你們是什麽意思啊?之前沒見你們迎接我迴來做讚普,現在各城都即使失守,青唐城這裏也是兵臨城下,都是殘局了,這哪裏是讓我來做讚普呢?這明明不是就想讓我當替罪羊麽?對不起,老子不幹了。


    溪巴溫當夜也帶著自己身邊人出城向王厚主動投降了。


    得,還沒費勁去攻城,這就又得到了一個讚普。


    沒辦法,城裏的各個部落首領又去尋找,發現當年欺南陵溫前妻生的兒子瞎氈還有個孫子叫隴拶,從血統上倒是更符合唃廝囉,於是匆忙之間便把他找到並迎迴來,立為新的讚普。


    也就是說,短短的十幾天裏,青唐城裏的唃廝囉就更換了三個,尤其是這個新立的讚普,底下人連他的出身來曆是真是假都搞不清楚,根本就談不上能夠聽從其統一的號令。


    而青唐城內的各個部落首領在此時,正是各懷鬼胎,算計著到底是死守呢?還是投降呢?又或者及早突圍呢?這三條出路之間的利弊得失。


    八月二十五日,最後的消息傳來:邈川城被宋軍夜襲攻破,守軍悉數投降。


    至此,還在青唐城內曾嫁於董氈為妻的遼國公主錫令結牟、以及嫁給董氈子為妻的西夏公主金山、迴鶻公主青迎結牟,帶領著其它的大小首領,一起出城降宋。


    自此大宋一舉收複了青唐全境。


    隻是在宋軍占領邈川城的戰鬥中,稍稍出現了一個意外:


    趙駟受傷了!


    雖然趙駟可以選擇堅守宗哥城,簡單掐斷邈川城迴師救援的路線就行了,但是,更能徹底解決麻煩,並且給青唐城裏的吐蕃貴族們以最終的信心打擊的,當然是徹底征服邈川城了。


    於是,他決定,繼續帶領兵攻打邈川。


    邈川的城牆之前被曾經占領過的宋軍進行了專門地修造,要比宗哥城顯得更高更堅固。所以,如果是選擇正兒八經地列陣攻城,僅憑趙駟手頭的這五千人,是極難攻下來的。


    並且,一旦陷入了攻城的僵局之中,而且又給對方看清了自己手頭不多的這點兵力,反倒會給對方有據城堅守的決心。


    於是,趙駟便決定利用初到的第一天夜晚就發動夜襲。


    正是因為宋兵大多會有夜盲症,而蕃軍又不擅長攻城,所以邈川城的守軍對於夜幕降臨之後才到來的這支部隊並沒有太過於緊張,而他們臨時召集的會議重點討論的便是今晚好好地休息一夜,第二天的一早如何地守好自己的城防。


    結果,趙駟卻是身先士卒,親自率領著隨他從環州而來的四十名綠曲兵趁夜開始攀爬邈川城牆。哪怕是吐蕃軍引以為傲的邈川城牆,其實在早已熟悉於各種攀登技術的綠曲兵眼裏都不算是什麽,再加上他們專門配備的攀登工具,在形同虛設的城防措施之下,他們在幾乎沒有影響的情況下,竟然就順利地登上了邈川城頭。


    此時,吐蕃軍在城頭上的巡邏力量都沒有能夠察覺。


    畢竟登上城牆的人手並不多,趙駟帶著手下人,從登城處極其謹慎地開始逐步向兩邊推進,陸續解決了所接觸到了兩三批巡邏兵,基本控製住了西城門兩側的範圍,甚至都沒有引起守城方的任何察覺。


    如此天賜的機會,怎麽會被放過。他們趁勢向城下推進,結果發現城門兩側的守兵居然幾乎全部都在睡覺,於是,立刻行動,幹淨利落地將西城門處的防禦力量一舉端掉,並從城裏向外直接打開了城門。


    東城門的城頭舉起了明顯的火把信號之後,早已埋伏在城外的其餘宋兵立即點起更多的火把,一舉衝入了城中。


    巨大的呐喊聲與不斷燃起的火把,這才驚醒了各處已經進入睡夢之中的吐蕃兵,他們或者是毫無準備地衝出兵營,被迎麵衝來的宋兵直接斬殺;或者是稍稍有著清醒地固守於某個關鍵的位置,企圖延緩宋軍的推進速度。


    但是,攻進城內的宋兵的戰鬥力實在是太強了:趙駟訓練手頭的這批士兵時間雖然並不太久,但基本的結陣對戰的優勢卻在這場屠殺中顯現得極其明顯。


    從城門口開始,吐蕃軍的防禦體係,已經是全麵潰散。因為,這隻是邈川城第一夜被圍,所有關於最後宋軍攻入城中之後的應對與安排,根本還沒有開始正兒八經地商量過。


    隻是,個體吐蕃兵的頑強還是令人驚訝的。


    就在趙駟領著幾人清理完了整個城牆上的殘餘守兵之後,他便示意跟著他的幾人,迅速組成一支特別行動隊,直接向下攻入城中,加快對於城中尚而負隅頑抗的守軍進行清剿。


    趙駟的身形與他盔甲的服飾,還是能看得出是宋軍中少有的大將,就在與他同行的幾人都開始沿著城牆樓梯而下進城進行剿匪戰之後,一個不易關注到的陰影區域之內,突然地便衝出來三個異常強壯的吐蕃兵,而且都是用著毫不留情的手法、其真實意圖就是拚著自己的命不要,也想解決掉趙駟這位軍官。


    在發現雖然是以三打一,也很難在招式上勝得了趙駟之後,結果有兩人便舍棄了常規的打法,瞅準一個機會,拚著磕飛了手裏的兵器,也是不要命地抱住了他的左腿。


    趙駟一驚,反手一刀砍在他的後背之上,但是那個吐蕃兵雖然被砍出了深深的傷口,卻依舊死死地抱緊了他,並大聲唿喊著吐蕃語。


    於是受此啟發,另一人也發瘋式地衝上來,硬是挺著受了趙駟的一刀,同樣成功地抱住了他的右腿,這樣一邊一個,頓時便是嚴重地製約了趙駟了行動,剩餘的一人,趁機便是一刀狠似一刀地向他發起了最兇猛的進攻。


    趙駟的身法受到了嚴重的製約,再加上進攻他的這名吐蕃兵的確也是身手不錯的高手,趙駟連續兩次被其刺中肩膀與胸口,雖然盔甲內外的鮮血已經開始斷地向外流淌。


    好在最後下城牆的一個小分隊還是關注到了這裏的不尋常,已經飛奔著過不斷進行迴護,衝過來的四名綠曲兵,一是迅速擊殺了抱住他腿的兩人,二是從中攔開第三名進攻者,並成功地將其壓製了下去。


    這時,才有人過來扶住趙駟查看他的傷口。


    “沒甚鳥事,就幾處淺淺的傷口,沒傷著筋骨。”趙駟咧了咧嘴,“幫我先紮一下,止了血就事了!”


    趙駟這並非是第一次受傷,甚至都不算是傷得最重的,所以起初並沒太在意,隻是讓人給自己簡單包地紮了一下,還製止了手下人想要向青唐城下的主帥王厚匯報此事的意圖,意思是眼下先行把邈川城控製好之後,最後再一並地通知即可。


    哪知趙駟卻是忽視了此處的高原環境影響,再加上吐蕃兵的武器平時少於保養,被他們的武器所砍出的傷口處更易出現感染現象,在第二天上午,當邈川城被完全地處於宋軍控製之下後,趙駟竟然出現了發燒的現象,甚至一度還出現了階段性的昏迷。


    軍中醫官診斷之後,作了一些基礎性的治療與開出藥方之後,建議要迅速將其往送往河州以及更東的地方去養病,這樣才會有利於他身的恢複。


    而留在邈川的部隊,則由隨之出戰的第十五將劉仲武接管,並向主帥王厚那裏匯報。


    所幸,趙駟的傷情在到了河州之後,一是因為地理海拔位置的降低,二是在當地有了更好的傷藥治療,終於脫離了危險的狀況,隻是需要進行較長時間的靜養。


    王厚在順利攻下了青唐之後,也是傳令迴去,安排人在趙駟身體再有了一定的恢複之後,把他再送去條件更好一些的秦州休養。


    西征軍一舉攻占青唐城,唃廝囉舉部向大宋投降的消息,迅速以露布飛捷的方式傳入京城。就在趙煦與章惇等人為這一喜訊興奮不已的同時,趙駟受傷迴秦州休養的消息也經京城迅速傳遞到了滄州。


    青唐及宋西北邊路形勢圖(元符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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