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剛此時也相當體諒李格非夫婦的焦急心情,立即著手給他們寫了一封信,當然不會提及李迒去報信的事,隻是說李禠在大名府偶遇清娘,因為並不知道她私自離家的情況,隻是聽說其想去滄州看看,便就好心地派人一路將她護送了過去。


    而他在滄州也是見了清娘之後,才問出她是貪玩私自跑出來的情況。所以,便就第一時間寫信給他們,一是為清娘的現下報聲平安;二是請他們夫婦放心,正好自己的妹妹也在滄州,會陪同並接待好清娘;三是建議他們可以派一兩位家人過來,將清娘接迴京城。


    其實這封信裏多少還是給了李格非一些麵子,隻提及李清照出來是為貪玩,決不提及她與家裏鬧矛盾的這一點,同時強調了她在滄州是由自家妹妹可以陪著。這樣的話,事情就算是傳出去,也不至於影響到李清照的女孩聲譽。


    當然了,至於和李格非議婚議到一半的趙挺之以及趙明誠知道了後會怎麽想,這就不是秦剛所想考慮的事情了。


    第二天一早,梳妝一新的李清照得知秦剛給自家父母的信已經發出去了,頓時十分地不高興,這搞得原本還想當著盼兮之麵狠狠批評一下她的秦剛尷尬不已。


    最後,在盼兮萬分嘲笑的表情中,秦剛也就隻能草草地以“兒行千裏母擔憂”為由,總算讓李清照意識到了自己這次一定會令自己母親傷心的。


    “所以說,你看,從滄州送信到京城,至少要三天,你家裏人得到了信,再派人過來接來,也得還要四五天。”秦剛換了一個策略勸說,“那就說明,你還是可以在滄州這裏玩這麽多天呢!這六七天之後,也是該到了迴家去的時間了吧!”


    “哼!原來你就是這麽著想把我哄迴京城啊!”李清照卻依然是極不給麵子地冷笑道。


    “那個,盼兮你好好陪一下清娘,我去衙門處理些公務!”秦剛無奈地找了個理由開溜。


    忙碌著的金宇突然看到秦剛過來,頗有些驚訝,不過看了他的臉色,也沒敢多問,隻是依例行過禮後,將手頭已經處理了的公文排列整齊放於他的案頭後,又迴到了隔壁的廳房。


    這幾日為了李清照,還是耽擱了一些事情的,雖然金宇可以幫他處理掉了大部分,但是許多標準後的文件還是需要他最後過目,並簽署最終的決定。


    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不少,秦剛處理公文的注意力比較集中,速度與效率也比較快。在他的左手邊,是堆放著由金宇已經預先看過、或草擬意見、或加過批注的待確認文件。


    而他最終確認處理完的公文,則一律推放在了右手案頭。


    不過,這次他倒是發覺這一次,金宇預先處理公文的水平提高了不少,許多關鍵的地方所作的標記非常地精準,竟是讓他省心了不少,處理速度也快了許多。


    正看著手中的公文,餘光中左手又放上了一疊,他便順口說道:“子規,近來的水平進步不少啊!”


    說完後,竟然沒有得到迴應,他奇怪地一抬頭,突然發現,站在桌案左邊的,竟然卻是李清照,不由地趕緊站起道:“清娘,你卻如何來了這裏?”


    “怎麽?不歡迎麽?”李清照一歪頭道,“你說我這一趟過來,給金推官添了諸多的麻煩。所以我就想著,過來替他半天的工作,以示感謝。”


    “你替他?”秦剛這時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過手的公文裏,那些標記重點的筆跡、標法都與往日不同的原因是出在這裏,“啊,原來這半天幫助我處理了這麽多公文的人是你啊!”


    “怎麽樣?我這個京城趕來的小書僮,還是幫得了秦知州幾分事情吧?”李清照戲謔道。


    “哈哈哈,剛才你沒聽到嗎?我以為今天還是子規做的預處理,所以也就在誇他的水平進步呢!”秦剛倒也不掩飾他對李清照能力的讚美。


    “哎!在家裏常聽大人講,政務之事有多麻煩,又說到了地方,這些事務會更加地繁雜。”李清照揚了揚手中的幾份公文,“不過就我看的這你滄州州衙之事,也不過如此嘛!”


    秦剛此時看向她的目光,欣賞中帶有柔情,卻是漸漸地將李清照看得雙腮發紅,慢慢地低下頭去,嬌嗔道:“你這知州,手頭還有那麽多的公文不看,看我作甚?”


    秦剛這時才心中一驚,意識到自己正在公廳,可不得過於忘形,趕緊自我解嘲道:“我在想起,若是我朝開放女子科舉,不知清娘能否將來做成一個女相公呢!”


    “請把‘不知’和‘否’都去掉!”李清照調皮地說道,繼續開始看手中的公文了。


    秦剛這時才注意到手裏,李清照略略有點欠缺的,隻是在她並不是太熟悉一些具體的律令與法條,還有就是一些既定的官府規範,其實這些欠缺都隻是經驗而已。但是她天資聰慧,往往能從基本邏輯中推斷出關鍵點在哪裏、需要辨析的關注點在哪裏。然後,她隻需要將這些地方標識出來,再由秦剛去作出最終的決斷。所以說,她這個秘書性質的工作,做得是極其得心應手的。


    很快,原本需要忙乎整整一天的公文,居然半天不到的時間就盡數處理完了。趁著這時的時間還早,秦剛便說:“走!帶你去滄州走一走,讓你也知曉,做個好知州,並非隻是坐衙門裏批批公文這麽簡單。”


    秦剛帶著李清照出去時,金宇在外廳看著有點納悶,心想:這修撰一早過來口口聲聲要以政務為重,這李家小娘子進去才小半天,那麽多的政務之事就拋下了?


    想到這裏搖搖頭,心道關鍵的時候,還是要靠像自己這樣的老黃牛才對。


    可是,當他進到正廳,看到了居然卻是已經盡數處理完的一大疊公文,不放心地再去翻了翻,竟是完全處理好的。


    而且金宇也注意到了其中一些並非秦剛的標注筆跡,這才咋舌地明白:李家小娘子今天一早過來說為感謝而幫自己做事的話並非是戲言!


    秦剛隻帶了幾名護衛,穿著平常的官服,帶上李清照便出去了。


    秦剛到了滄州上任雖然隻有短短半年,但這半年讓滄州百姓的感受可絕非一般:先是上任之初,就懲治了一批貪官,然後便是整頓禁軍,順便還吸收了不少流民與配軍入伍,令整個滄州地區的民風與治安大幅好轉。


    接下來便是直麵春旱與蝗災的勢頭,當地百姓憑著往年的經驗頓時人人自危,甚至鄉裏農民都開始提前準備逃荒了。可是新來的秦知州,卻是一手招工擴大手工業與工坊發展,一手宣布要進行孵鴨滅蝗,而且負責此事的還是從數千裏之外趕來的知州親妹妹。


    於是,就在不知不覺中,滄州人的腰包鼓起來了,蝗蟲也漸漸地都竟然被消滅了,各地的深水井也都出水了,更重要的是,秦知州還從海上運來了更優質的、更便宜的“高麗大米”,讓大家在這大災之年的日子,竟然過得要比往年還要安定與輕鬆。因此,秦剛在滄州的威信一天天地高漲了起來。


    一行人走在大街上,雖然沒有儀仗,但是秦剛的官袍與護衛的軍服依舊是十分顯眼。不時地便會有百姓上來衷心地向秦知州行禮問好。甚至有人還會把李清照誤認為是秦盼兮,非常虔誠地上來感謝“鴨仙姑”,再三感謝她救了滄州一地的百姓。


    李清照既有被錯認的小尷尬,又有對於這一切的新奇與驚歎。


    待得旁邊無人之時,秦剛才充滿感慨地對她講:“要說官府做事,花的錢,都是百姓繳上來的賦稅;用的人手,都是從他們中間征發來的徭役;其實百姓真正需要迴報的,便是我們這些讀過書、明大道事理的官員,遇到像這樣天災兵禍的重要時期,能夠為他們想出好辦法、為他們用對好舉措。而這些事情,本來都是官員們應該去做的、也是必須要去做的。當你真的做到了後,百姓們也就真心實意地愛戴你、尊敬你、並不惜以各種褒辭讚頌於你。隻是,我等為官之人,切不可因此而迷失自己的初心本意!”


    “我在家中時,常聽得一些官員來找大人議事,他們常說的,多是要執君子之禮、要行聖人之行、要懂皇恩之重、要依天道之循,這些話聽起來似乎非常地高雅。而徐之你方才之言,便如你平時的風格一樣,似乎有些粗陋淺顯,但卻終究是讓人聽著實在且信服。”


    “……粗陋,淺顯……”秦剛皺了皺眉頭,“這算是誇我呢?還是在罵我呢?”


    “撲哧!”李清照掩口而笑,“算是誇你吧!”


    在東城外的碼頭,護衛們安排了兩艘小船,秦剛與李清照坐了前麵的一艘,護衛們則在後麵乘坐一艘。


    “徐之,我們現在去哪?”李清照歡喜地在船頭坐下後問道。


    “去浮陽寨,帶你去看一看大海!”秦剛親自操起船尾的槳板道。


    浮陽河東流入海,此行為順流,幾乎無須多劃船槳,而隻需操控好方向即可。河道所經之處,多有兩邊的大小河汊匯入。


    李清照坐在船頭突然迴頭對秦剛說道:“我有時隨父母迴章丘老家,那裏也有這樣的河道灣汊,隻是我們那裏,在這個時節會有好多的蓮花與荷葉。”


    “蓮荷嗎?這邊也有,前麵不遠就是了。”秦剛用手遙指了一下,轉動手裏的槳柄,船兒漸漸轉進一旁的河灣,行了沒多久,果然便開始見到了大片大片的荷塘與蓮葉,以及正在盛放時節的朵朵蓮花。


    “是的,和老家的景色一個樣!”李清照欣喜地叫了起來。


    不一會兒,後麵追上來的護衛船隻有點著急地向他們前方的河汊裏射入了幾支摘去箭頭的響箭,示意那裏是斷頭河段,不能通行,一下子便從花葉叢中驚起了一大片的鷗鷺。


    於是,秦剛便開始奮力劃動船槳,以將船隻要從這裏調頭出去,李清照站在船頭的身影靜佇了許久,突然便開了口,一首注定要流傳千古的名詞,便從她此時的唇邊輕聲念出: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


    興盡晚迴舟,誤入藕花深處。


    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最後一字念完,秦剛正好已經調好了船頭,此時也不由自主地放下了船槳,複念著她這首詞的最後一句:“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好一首如夢令,清娘的詞作驚為天人!”


    李清照卻毫不客氣地將他的讚詞盡數收下。


    船隻迴到主河道裏,便繼續向東駛去,漸漸地便到了浮陽水寨。幾人從內河碼頭上了岸,再步行到了海邊。


    渤海雖然隻是內海,但是站在這裏的岸邊看去,同樣是無邊無際的水天一色,已經讓從小連較大的湖麵都沒見過幾次的李清照看得驚訝不已。


    此時的天氣甚好,雖然一路之上有些炎熱,但是此時海邊的海風吹起,些許的海腥之味,依舊會讓人感覺到有點心醉神迷。


    此時的護衛都十分知趣地站在了後方百步開外,在這個距離上可以依稀看到他們,以備及時接收秦剛會發出的指令,但又絕對不會打擾到他倆的說話。


    秦剛此時站在李清照的側麵,饒有興趣地看著她麵朝大海、興奮異常的表情。遠處的陽光,從海麵上反射過來,竟然可以在她嬌美的臉龐側邊,淡淡地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


    一時間,秦剛已經不能分辨,這層金色的光芒,究竟是海麵陽光的反射,還是李清照本人的奪目光彩。


    又是陣陣地海風吹過,遠處竟然飄過來一陣雄壯整齊的歌聲,循著歌聲看去,李清照便看到了一支禁軍隊伍,沿著海岸線,正從南邊呈隊列行進,漸漸地接近了他們,他們口中所唱的,便是之前秦剛曾與她寫信講過的《練兵歌》。


    隨著隊列的接近,李清照也漸漸地聽清了不少的歌詞,她眯了眯眼睛,轉而盯著秦剛笑道:“粗陋、直白、淺顯、易懂,的確是你的一貫風格!”


    正說著,轉眼之間這支隊伍已經經過他們的身邊,領頭的軍士沒有停步,而是利用上一段歌詞的間歇,拉長了聲調喝出了一句指令:全體都有,向右——看!


    這隊士兵繼而跟隨著口令齊唰唰地將頭轉向秦剛他們這邊,秦剛立即正色站好,舉手向他們示意後,依照軍中的操典要求,對眾士兵大聲說道:“兄弟們好!”


    士兵們繼續保持著行進速度不變,跟隨著士官齊聲叫道:“大!帥!好!”


    秦剛衝著他們點點頭,繼續說道:“兄弟們辛苦了!”


    士兵依舊是中氣十足地齊聲道:“為天下太平!”


    之後領頭的軍士又是一聲拉長了的口令:“起步——走!”很快,這支隊伍漸漸地跑遠,並繼續開始了下一段的歌詞。


    秦剛一迴頭,便遇上了李清照充滿驚訝的眼神,他頗有些得意地指了指隊伍解釋道:“軍隊操練會有固定的規範,剛才我們之前的這些固定問話與迴答,實際上有助於不斷強化對於士兵們的潛移默化的教導。”


    李清照搖了搖頭說道:“這個道理我能想明白,我驚訝的是,他們叫你……叫你‘大帥’?”


    “啊!怎麽了?”秦剛一昂頭,“雖然我隻要求他們叫我長官,但是他們都這麽叫我,怎麽?我不帥嗎?”


    “哈哈哈!”李清照一下子笑歪了身子,“一點兒也不帥,可見你的兵,都是馬屁兵!”


    “噓!小聲點,小心他們聽見了,會來找你麻煩。”秦剛嚇唬她。


    “我不怕,我在這裏先拿住他們的大帥!”


    “哦,你自己也叫我大帥了!說明你承認了……”


    “沒有,沒有,一點也沒有!咯咯咯!”


    從海邊迴來,秦剛又帶李清照去看了浮陽港,港口正好有取道高麗而來的海船,巨大的船身,繁忙的貨運,的確是讓李清照開足了眼界,她一邊看著,一邊由衷地對秦剛說道:“徐之,我開始相信京城人對你的評價了。”


    秦剛卻沒有追問是什麽評價,他笑吟吟地看著李清照,因為他隻在乎的,隻有話中的“相信”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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