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內河之中夜裏也可以行船,但是除非是像趙駟之前趕來京城那樣要日夜兼程,正常情況下,船隻還是盡量在白天行駛,既快又安全。夜晚趕的那點路,還不如停靠碼頭,讓船工們得以適當的休息更好。


    隻是,船隻在第二天白天行進了沒多久,突然船頭上傳來了船工老大急急的吆喝指揮聲,便聽得一陣手忙腳亂的操作,船身迅速慢了下來,緊接著便是匆忙間下錨停船的一陣震動,之後船便停了下來。


    秦觀及秦剛都先後走出船艙來看個究竟,船老大看見趕忙上前匯報:”稟告兩位官人,前麵的船隻都停下不動了,好像是出了什麽問題,小的已經安排人去前打聽去了。”


    很快,消息傳來了:前方三裏處的岸邊出現了一些官兵,用兩隻船橫在河道中央,攔住了過往船隻,居然在挨個上船不由分說地搜查財物。


    後麵的船隻得到消息,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都嚇得先停下來,正商量著對策,有的船隻,幹脆開始調頭往迴走了。


    “豈有此理!”秦觀怒道,“就算是官兵,也不能不講理地明搶百姓財物,那還與強盜有何區別。我們去前麵看看去!”


    秦剛看了看趙駟,見他點了點頭,意思是自己的人都有準備沒啥問題,便道:“那就依老師之意,我們兩個現在也算是朝廷命官,正好可以會一會對方,看看是誰帶的兵。”


    宋朝官場上的“以文製武”習慣已經形成,他們兩個從八品的文官,就算是遇上四五品的武官,也能輕易壓製,所以也難怪現在的秦觀極有底氣。


    不過,在秦剛的強調之下,趙駟還是點齊了船上還在的七名手下,讓他們都隨身帶好兵器,並進入戒備待戰狀態。


    船工再次開動了船隻,繞過前麵停下的船隻,在他們的注視下,一路前行。


    果真行了沒多遠,就被橫在河道中間的兩隻船攔住了去路,那上麵有著大約十幾到二十名的官兵模樣的人,正在搖旗要求他們停船檢查。


    船隻慢慢地靠近之後,由於他們的船相對大一點,被對方用撓鉤搭住船幫後,有六七名的官兵便手腳並用地爬上來後,上得船後,立刻有軍官模樣的人大聲嚷嚷:


    “所有人都給老子出來!這船被威勇軍征用了,統統給我滾下船去!”


    威勇軍,應該是目前駐紮在徐州、單州一帶的地方廂軍番號。


    趙駟早已在船頭,觀察清楚了大致的形勢:橫在河麵的兩艘船就是普通的商船,現在兩艘船上還剩十幾名官兵,而再細看看岸上,似乎也沒有其它接應的人。


    於是,他一個眼神之下,便各有兩人悄悄從側後方的兩邊船幫溜下去,潛入前麵的兩艘船。然後他便帶了剩下的三人,緊跟著秦觀身後,迎向了那幾個官兵。


    “簡直豈有此理!你們可知本官是誰?”秦觀對這幾名官兵怒目斥問。


    但是這幾個當兵的卻沒有像正常情況那樣被嚇到,反倒是笑眯眯地問:“喲,遇上當官的啦!很稀奇啊,還真的要請教請教了。”


    “本官乃左宣德郎,兩浙路簽書杭州通判秦觀,這位是左宣義郎,兩浙路知昌化縣秦剛。爾等既是威勇軍,不知是哪位都虞候旗下,不妨叫他過來見我們。”秦觀的口氣中保持著朝廷文官對於武官一貫的蔑視與威嚴之勢。


    沒想到的是,這幾句話非但沒有嚇住這幾個當兵的,相反卻令他們似乎是有點欣喜,還是最開始叫囂的那人立刻大喊道:“弟兄們,遇上大魚了啊!大家一起抓住他們,送到都指揮那裏,就可以立大功啦!”


    說完幾個人便聒噪著拔刀上前。


    情況雖然讓人有點意外,但趙駟顯然是早有準備,他與另外三人迅速欺身上前,竟然後發而先至地快速亮出武器,由於尚不明白對方的真實身份與用意,都收斂著沒有見血,直接卸掉了三個尚未反應過來人的武器,還有幾人意圖反抗,直接被他們用刀背敲暈在地,三下五除二地控製住了現場。


    秦觀直看得有點發愣,倒是秦剛側身擋在了他的麵前,安慰老師說:“沒什麽事,讓駟哥他們去處理。”


    趙駟用刀抵住那個叫得最兇的人問:“剩下船上的人還有比你官更大的人麽?”


    那個早就被嚇得快癱倒了,趕緊說:“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在下姓鄧,是他們的都頭,船上人都是我的手下。”


    “好,你現在到船頭叫他們都放下武器,否則我一刀從你後心捅進去。”趙駟說完從後麵揪住他的脖領,再用手裏的刀尖抵住那鄧都頭的後背,把他推上了船頭。


    這邊的船大,鄧都頭站在船頭,小船上的人看不到他身後的情況,也沒覺得什麽。


    鄧都頭趕緊扯開嗓子叫眾人都站出來,再把手裏武器丟在船板上。


    底下的人還有點暈,不知道是怎麽一迴事。趙駟手上加了點勁,那鄧都頭後背一痛,嚇得趕緊衝下麵的開罵,那些人也隻能猶豫著將武器都全扔在了甲板上。


    隨即,已經摸上這兩艘船的四名趙駟手下迅速出現,將這十幾人快速趕到一邊並綁了起來,再驅趕著關入了船艙之中。


    剩下眼前的三個清醒著的人,趙駟正準備開始審問,秦剛突然站出來說:“莫急,你們三個人先聽好了,接下來要會問你們幾個問題:你們到底是什麽人?從哪裏來?為什麽要打劫民船?你們還有哪些同夥?下麵想去幹什麽?都先別急著迴答。我們會把你們三個人分開來問。但是必須給我記住:但凡中間有一個迴答得和另兩個不一樣,這個人就會被我丟進河裏去喂魚!明白嗎?”


    這三名還保持清醒著的官兵,其中包括那鄧都頭,嚇得連連說:“一定都說、一定老實交待,絕對不敢對兩位老爺有所隱瞞。”


    趙駟與秦觀也都覺得此方法甚好,便各帶了幫手,分在三個船艙裏審問,最後再匯總一起核對了一下,果然這三個人都沒敢隱瞞,而且算是鄧都頭迴答得最為詳細。


    他們幾人的確都是駐在單州的威勇廂軍第五指揮手下,但是現在的身份其實已經是單州東南處的碭山匪了。


    原來上個月朝廷派他們去碭山剿匪,臨行前士兵們的欠餉已達三個多月,之前上司承諾,先行開拔,軍餉與軍糧到了碭山後,由縣衙發放。


    等到了碭山縣,卻發現那裏根本就不知道這迴事,後來上司又出來說,先去剿匪,匪巢那邊會有很多財物,隻要剿到,財貨都可以給他們充作軍餉。


    這威勇廂軍總體編製有五個指揮,每個指揮下轄五都,每都滿員一百人。這一到四指揮的實際兵員不足三成,另外七成的軍餉就是被都指揮使這幫人吃掉的。


    而第五指揮相對正規些,兵員能有四成,但也就意味著上司空餉吃得最少。所以,這次為何會派他們這一指揮來剿匪,其實目的就是希望在過程中多死一批人,還能吃一遍撫恤金。


    結果,沒想到碭山土匪太不經打,看到這一指揮相對軍容整齊的兩百多人,就都投降了。


    隻是接下來威勇軍的騷操作便來了,隨後匆匆趕來的軍都虞候再次推翻了之前的承諾,要求匪巢裏繳獲的財物全部封存送迴單州軍營,甚至還絕口不提欠餉的事。


    這樣一來,士兵的情緒就都暴發了,爭執中第五軍的指揮使失手打死了上頭派來的都虞候。


    而投降的土匪中有一人趁機成功遊說了他們,索性就原地造了反,先將手頭的繳獲進行了均分,滿足了大家的最初需求。


    接下來,經過商量,他們便計劃向南進軍,去占領永城縣,因為應天府有幾個常平倉就建在永城縣,到那裏去搶足了錢糧,就可以繼續南下進入到淮南西路的大山裏,那裏地形複雜,可以自個兒做個逍遙土皇帝。


    於是叛軍大部隊從碭山縣出發,走陸路直接去攻打永城,而他們這二十人的任務,是繼續穿著官兵的服裝,去汴河預備多攔截幾艘大船,從水路開過去接應裝載搶到的錢糧進行撤退。


    審問完畢,三人又將情況一一核對之後,便陷入了嚴肅的思考之中。


    秦觀的憂心忡忡是因為聽聞到了廂軍嘩變,擔心沿途地方的百姓要遭受苦難;


    而秦剛與趙駟的擔心則是:他們安排邊朝華暫住的地方正是永城碼頭。而按這三人交待的情況看,此時叛軍已經到達永城了。


    “徐之,你我皆是朝廷命官,盡管我們赴任不在此地,但遇上了兵變則決不能坐視不理。”秦觀轉而又對趙駟說道:“趙員外,我看你的家丁都是訓練有素的忠勇之士,如今兵變匪亂,百姓有難,你可否助我師徒一臂之力?”


    趙駟與秦剛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說道:“謹聽老師(宣德)吩咐。”


    “那就好。”秦觀點點頭,“好在我們都在中原腹地,這不論是兵變還是匪亂,對付他們的兵,在精而不在多!”


    趙駟奇道:“不曉秦宣德居然還知得兵事?”


    秦觀微微一笑:“我高郵秦家原本就是南唐武將世家,秦觀在蔡州及京城時,也有過不少軍中好友,常常也曾紙上談過兵,所以這次得須借助於趙員外的人手來實踐檢驗一番了。”


    趙駟倒是提醒一下秦觀:“敢叫宣德知曉,據那三人交待,前往永城縣的叛軍,除了兩百正規廂軍,還有數百匪眾,再加上前往路上裹脅的民眾,怕是不在千人之下。趙某倒非是膽怯,隻是這手上就算是把船工武裝起來,也不過十二三人,人數懸殊過大。”


    “嗯!”秦觀點點頭,轉而對秦剛說,“徐之你可知孫子兵法是如何看待‘以少勝多’的?”


    秦剛認真迴憶了一下,猶豫著迴道:“學生記得,孫子兵法中並不講‘以少勝多’,其實更多提倡‘以多勝少’,其講究十則圍之、五則攻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


    “哈哈!”秦觀倒也讚許地說道,“你看得也算仔細,記得也是清晰。但也隻是看了,卻沒有真正地理解。孫子所言之應敵原則,是站在對方也能擁有與己方一樣謀略的指揮官、擁有一樣訓練程度的優秀士兵、以及同樣掌握全局的情報基礎之上,則必須注重兵力的優勢。其實,我們便可反向推導出,如果我們謀略領先、士兵優秀、情報齊全,甚至還有一點——師出正名,則完全是可以以少勝多的!”


    兵法之書原來是可以這樣讀的!


    秦剛一經點撥,立刻也就明白了過來:“其一,廂軍叛亂,我方平叛,師出有名並士氣雄壯;其二,地方廂軍久無訓練、亦無有作戰經驗之將領籌劃,而我方有老師運籌帷幄,又有趙員外的精悍手下;其三,目前敵人尚不知有我等之存在,而我卻已基本掌握對方的所有部署與目的。這便是已經具備了‘以少勝多’之條件。”


    秦觀讚許地點頭道:“昔日作過《奇兵》一文,在蔡州時與高鈐轄以此論兵,彼就笑吾,文中僅言奇兵之效,卻不言奇兵之道。但所謂奇兵之奇,僅以‘出其不意’四字可概括也。敵以為我在東,但此時我自西出兵,便是謂之奇;敵不以為有無我等對手存在,而此時我等縱然隻有十餘人手,亦也謂之是奇兵也!”


    趙駟此時也聽得十分佩服,便問道:“接下來我們將如何出此奇兵,全聽秦宣德運籌。”


    秦觀道:“既然我們抓住了這些奪船之人,而且消息並未走漏。那麽我們便可假扮他們,以獲得了這些船隻為由,重迴永城碼頭。賊兵攻打永城,無非為之錢糧,而錢糧均需靠船隻運輸,我們便可有機會接觸其首領之人。正所謂擒賊先擒王,隻要能夠對其一擊而中,便能一舉而成,賊軍易敗矣!”


    “果真會如此簡單麽?”秦剛有點疑惑。


    “此僅為戰略而已。”秦觀笑笑道,“所以吾隻言‘賊軍易敗’而非‘必敗’,實際戰果還待臨機之決策,臨機決策為戰術,趙員外是曾領兵之人,屆時便可共商討之。”


    秦剛此時便知秦觀的清醒了,大凡真正的“紙上談兵”之士,往往會將戰略與戰術混淆,將兵法與戰法等同,往前不遠便有西北永樂城之敗的徐禧,幾乎將熙豐年間大宋對夏戰爭的所有優勢一戰敗光。


    大宋的重文輕武政策,純粹隻是為了對內政治統治的需要,可惜卻被一些無知的文人當成了對於武將實際能力的輕視,進而再演變成對於讀過幾本兵書之後的盲目自信。


    而唯有極少數真正看懂兵書的幾名文臣,如先前河湟開邊的王韶、還有趙駟從軍時的邊帥章楶,都是難得清醒的文人,能分得清戰略的部署與戰術的靈活結合,並在實際作戰中真正地尊重並發揮武將的實際作戰能力,才能夠取得最終的戰鬥勝利。


    或許,秦觀所缺少的,隻是他一直沒曾遇到過的實際機遇。


    所以他在去年送蔣之奇知熙州赴任時曾與蘇軾、錢勰共同賦詩以賀,秦觀寫的《送蔣穎叔帥熙河二首》中道:“要須盡取熙河地,打鼓涼州看上元”。而在《次韻出省馬上有懷蔣穎叔》中更是明確寫道:


    “魚新淬腸玉似泥,將軍唾手取河西,偏裨萬戶封龍額,部曲千金賜嫋蹄。製詔行聞降紫泥,簪花且醉玉東西。羌人誰謂多籌策,止有黔驢技一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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