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建聽了胡衍按秦剛之言去打聽迴來的消息後,便是放鬆下了心情,定定心心地睡了一覺。


    第二天,按照約定,他帶了東西前去江都縣衙,胡衍則按計劃去安排需要準備的事情。


    到了縣衙,談建也看到了那天與董平一起衝進屋的另兩人,還有客棧裏一些願意作證的客人,都差不多時間過來了。


    時辰一到,就聽得縣衙大堂傳出“升堂~”的吆喝,隨著眾衙役們“威武~”的喝聲,眾人陸續走到堂下。


    知縣坐堂,吩咐帶上涉案之人。談建便看見秦剛、董平等人分別被帶出。因為今天審案,昨夜隻是暫時收押,應該都不會受什麽委屈。


    董平兄妹二人上了堂便一齊跪下,口唿“青天老爺”,要幫其主持作主。


    倒是秦剛一臉無所謂的表情,站在一邊並沒有什麽話想說。


    知縣神色一變,一拍驚堂木喝道:“堂下何人,上了公堂,見了本知縣,為何不下跪?”


    “朝廷敕封右宣義郎、高郵貢士秦剛!”


    此言一出,立刻驚得堂中眾人大驚。


    就連堂上的知縣也坐不住了,起身而問:“敢問秦宣義,可有身份憑證?”


    話中雖有質疑,但語氣間卻多了幾分謹慎。


    這時談建趕緊從人群中走出,捧出他帶過來的秦剛官碟道:“這是我家秦宣義的官碟,請知縣勘驗!”


    立刻有旁邊師爺接過,遞了上去,知縣迅速一覽,立刻便知真實無疑。


    他這個知江都縣的寄祿官職不過是個正九品的左承奉郎,雖然秦剛目前並無實職差遣,但卻在官品上高過其兩階,再加上貢士的身份。這接下來入京省試,要是再考中一個進士那就不得了了,這可讓他哪裏敢怠慢。


    知縣立刻說:“來人,速速給宣義郎看座。”


    下人立刻有衙役給秦剛搬來一張座椅,此時另一邊跪著的董家兄妹倆的臉色已經大變。


    而昨晚收押他們的值班衙吏也暗唿萬幸,當時看秦剛是個讀書士子的模樣,所以也是客客氣氣地沒有為難,更不知居然還是一位官爺。


    按理知縣應該先行讓原告講述案情,但是有了秦剛這樣的官員身份在此,便轉而先問他:“秦宣義此次是因何事被牽扯至公堂?還望細細講來,本官執掌江都知縣之職,定會嚴加審查,主持正義。”


    秦剛也不客氣,便將昨天如何結識董家兄妹,又如何被邀至董平房中喝酒,又如何被董小妹色誘並栽贓陷害一事,一一詳細講來。


    聚在堂下之人,多是昨晚見過此事之人。


    原本他們都是站在董家兄妹一邊,甚至許多人是過來就是為他們作證的。


    誰知一上堂,先是聽說了秦剛的身份之後,再聽了現在清晰流暢的講述,至少有一半的人心裏開始便產生了猶豫:這昨晚看到的情況是一迴事,今天聽這位年輕的官老爺講出來,又是一迴事。好像兩邊的說法,都挺有道理。自己這個證人,可是不那麽好做呀!


    知縣聽完之後,“啪”地再敲響驚堂木,對董家兄妹喝道:“你等二人可否如秦宣義郎所言,作得此等誣陷之事?速速給本官盡數招來,以免受皮肉之苦。”


    董平把心一橫,這事到此也退不得半步,便大唿:“冤枉啊!青天老爺要為我等小民作主啊。這秦剛前麵所言是實,我當晚邀請他來房間飲酒以示感謝也是真心。可是他卻仗勢欺人,借酒行淫,趁我下樓辦事之際,欲對舍妹行以不軌之事。此事,可是有客棧裏多人親眼所見,當不得是草民誣陷,請青天大老爺為我兄妹主持公道啊!”


    縣令便叫過幾名證人詢問。


    這幾人此進倒也不敢言之鑿鑿了,隻是說,聽到二樓爭吵之聲後,進了房門,看到他們幾人在爭執,並且再三強調,他們隻是看到董家小妹衣衫有破,但之前之事,皆無人敢證。


    這樣一來,此案便陷入了兩難之地,董平之告,雖無鐵證,但邏輯合理;而秦剛之辯,也有其他合理之處,但同樣也是缺實證以佐。


    “稟知縣,學生卻有證據提供。”秦剛突然發聲,而且此時並不提及自己的官職,而隻以學生自稱,甚得堂中眾人之好感。


    “哦?是何證據?”


    秦剛從身上掏出一隻酒壺,並對堂中幾人說:“此酒壺是昨晚你們將我帶來縣衙時,我從桌上所取,可有此事?”


    這事當晚在場之人都有印象,當時都覺得秦剛此人囂張跋扈之極,於是皆點頭認可,就連董平也無法否認。


    “此酒為董平兄妹事先準備招待於我。遇上昨晚之事後,我便懷疑這酒中被其作了手腳。”聽得秦剛說到這裏,董平的身體明顯搖晃了一下,“各位,我帶了此酒後便被關押至此,其間並無調包更換的機會。而此酒中可曾加入什麽藥物?我想縣令應該不難找人查出?”


    “來人!喚忤作。”縣令想想也知道要查何物,便又道:“再傳個麗春坊的鴇婆過來。”


    這麗春坊乃是在江都縣衙掛牌並得到官方認可的妓館。


    不多時,忤作及鴇婆都上堂來,先後檢驗,並經過了品嚐後,皆證實這酒中添加了助興的春藥之物。


    結果一出,堂下之人皆嘩然。


    董平臉色慘白,但仍作強辯:“此藥並不能證明是小人所放,應該是此淫賊隨身所帶,無論是昨晚還是今早,他都有很多機會放入酒中。”


    正在此時,秦剛已經看到胡衍帶了幾人已經進到堂下,並對他點頭示意一切順利。


    秦剛便再次起身微笑道:“董兄可曾記得昨晚,你曾經抓住我並以見官而威脅,希望我能掏錢與你私了。但我卻拒絕私了的提議,寧願前來見官,可知我是何意?”


    董平此時已不敢多話,這話有多人聽到,他隻以沉默對之。


    “但凡讀書之人,遇上此事,無論自己有否過錯,往往都會以‘個人名聲’為重,情願拿錢消災。所以爾等才會屢屢得手。”


    “你,你血口噴人!”


    秦剛卻不理會,轉身對知縣拱手而道:“學生起初也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花些錢財私了,但轉念一想,卻不可縱容此等惡人行徑。便料定此事,學生決非最早或唯一的受害人,而他們二人也不會是首次行惡。因此,昨晚便讓人去周圍客棧尋訪同類事情,料想此時應有人證,請知縣允許他們上堂。”


    知縣點頭道:“帶秦宣義所言之證人上堂。”


    於是胡衍帶了三人上堂,都是碼頭附近客棧尋訪而來的,其中一人是掌櫃,兩人是小二,上得堂中,一見董平兄妹,俱異口同聲地說:“是他們,就是此兄妹二人。”


    原來,胡衍當晚受秦剛私囑,在附近客棧一一打聽,竟然打聽到在此兩三個月內,竟有五六家客棧都發生過類似此事,情節俱是雷同,大抵都是:兄妹二人住店,結識同住店的客人,引入房中喝酒談事,原本作陪的妹妹,卻意外遭到客人調戲與汙辱,幸好哥哥帶人及時趕到並製止。一般發生此事之後,常以苦主一方的意願為主,幾經調解,犯事的客人往往都是選擇拿錢私了解決,並不會真的會告到官府。


    而作為事發之地的客棧,多半也不願惹上官司,也就都會認同他們的私了。隻是事情發生沒多久,印象都會十分清晰。


    胡衍了解到這些情況,便經過了一番勸說,從中找得有三家客棧的人,願意隨同來縣衙公堂進行認人作證。


    果然,一來此地,就都一下子認出了這董平兄妹兩人。


    此案至此,已經真相大白。董平兄妹此時就是想狡辯,知縣再派些人去沿著這個方向細細走訪一遍,一定就會有更多的證人、甚至是苦主都能找出來。


    他們以及其他二個幫手都已身如篩抖,跪伏於地,連稱“知罪、饒命”等語。


    知縣至此也如釋重負。


    之前在他知曉了秦剛的身份之後,內心便十分矛盾。


    本來,無論是為了維護朝廷官員的臉麵,還是顧忌秦剛背後可能會有的後台背景,他怎麽著都要盡可能地幫其脫罪,否則怎麽會說“官官相衛”呢。


    但是,表麵上這起案情十分簡單,又有了多人作證,在公堂之上,眾目睽睽之下,他實是想不出什麽辦法,明著非要袒護秦剛,判其無罪。


    由此便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境地。


    誰知,卻就直接看著秦剛冷靜反駁、侃侃而談。然後轉手便是拿出證據、證人,一番操作,瞬間將案情翻轉。


    而董家兄妹所做的,乃是此時市井中所謂的“紮火囤”騙局,也就是之後俗稱的“仙人跳”。都是男女配合,女者以姿色誘得其他男性上鉤,再以男子衝破“抓奸”,然後以報官或通知家人為脅,最終勒索錢財賠償。


    隻是不想這次卻是遇上了真正的對手,由此伏倒認罪。


    經審問,董平供述他其實為揚州本地人,與另外兩人都是無業遊民,因聽人講過“紮火囤”可以十分輕鬆容易地賺得錢財,於是,便自行設計了劇本,再從北方過來逃難的人中,挑選買下了一個女子,對外謊稱扮作自己的妹妹,就經常在東關碼頭周圍活動,之前已經成功得手數次,著實騙到了不少的錢財。


    昨天,他在碼頭關注到秦剛三人衣著不凡,又攜以貨物,猜測定有不少錢財在身,又偷聽到他們來自高郵,便尾隨在同福客棧住下,又一路跟到了酒樓之中,於是便有了之後的事情。


    昨晚與他一起衝進客棧房間的兩人,就是其團夥成員。


    知縣審理完畢,當堂作出判決:


    董平作奸犯科,騙取他人錢財,且此次誣告朝廷官員,當以嚴懲。判罰沒所有財產,杖五十,判流刑一千五百裏。另同夥兩人各判杖二十,判流刑五百裏。董小妹本因受脅迫,又有秦剛作證其有中途提醒之行為,判笞十,訓誡後逐出揚州城。


    眾人皆頌知縣老爺公正嚴明。


    於是,退堂之後,知縣挽秦剛後堂留坐。


    交談中,知縣對其落入圈套之後,卻能大膽冷靜,又能細心地由蛛絲馬跡之處便能抓住對方破綻之才能而大加讚賞,實乃是智勇雙全之人。


    因為秦剛說過其現在的身份是貢士,於是知縣便順口問起剛結束的各地解試之事。


    突然,知縣身邊的師爺恍然大悟地提醒說道:“秦諱名剛,原來秦宣義就是那響徹江淮之地的《少年華夏說》的作者呀!失敬失敬!”


    秦剛便謙作道:“拙文淺薄,不過少年心境之吐露,過獎了!”


    知縣也是之前聽說過此文的,隻是一時沒有能夠聯係得上,經師爺提醒之後,更是對秦剛大加褒揚。


    既已聊開,師爺便問:“有一事不怕宣義郎見笑。其酒中下藥之事,乃是這些賊徒之手段之一。宣義既已知曉,卻為何仍敢照飲不誤?”


    秦剛迴道:“學生略曉醫理,所謂口服春藥者,多以促進血脈流通,加以少量迷幻之用。若是飲者本人已動淫心,可能就會起到助興推動之用。但若本人清醒,根本不會為之所害。所以,世人犯奸淫者,常以受藥之效,實為自己脫罪之托辭耳。”


    知縣讚曰:“宣義真男兒也。”


    師爺更是道:“今聽秦宣義一語道破個中之理,受教良多。縣中日後也可多作宣教。”


    告辭之時,知縣便以自己轄境出了惡人騷擾、累及受以訴訟之責,為秦剛備禮相贈。


    秦剛幾經推辭之後,見禮份量也還適中,隻得謝過後讓胡談二人收下。


    江都縣的治安案件,具結之後大多都會作副本上報到州衙備案,這個“紮火囤”案件涉及有官員被誣,且破解過程多有傳奇,自是專門呈送到此時正任知揚州的觀文殿大學士、集禧觀使蘇頌的案前,隻是蘇頌一時未曾注意。


    等過了幾日,蘇頌才無意之中翻得此章,得知案中所涉竟是秦剛本人,連忙差人去問,卻迴複秦剛等人已經離揚迴郵了,甚為惋惜。


    不過聽說秦剛此次是為家中生意來揚探望,便知其以後還會常來,便讓下麵人等多多關注其行蹤。尤其是對同福客棧的掌櫃關照,下迴若其再來揚州在此入住時,必須好生招待,並同時速速讓人報至州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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