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白雪讓人迷失了方向,之前憑借著村長提供的地圖還能勉強辨別出方位,此時人站在其中,宛如一隻蒼茫天地中的螻蟻,渺小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李穩手中扯著李家老大爺,跟在身後踉踉蹌蹌地跑了過來,茫然地環顧了一圈,絕望地吼道:“你家在哪裏!”


    老大爺被眼前的景象嚇傻了,四處張望以後一臉空白地搖頭,喃喃道:“我,我也不知道。”


    “挖!”傅承扭頭看著李穩,眼睛紅了,聲線不穩地怒吼道:“我不管你協調什麽工具!馬上給我動手挖!”


    看在趙林是消防員的份上,縣醫院拿出了最大程度的尊重,在病房緊缺的情況下還是給了他一個單人病房。


    由於暴雪的緣故,電視信號有點不穩,畫麵時不時抖動一下,趙林手裏拿著手機,一邊盯著電視裏不斷傳來的雪崩新聞,一邊焦急地給肖剛打電話反反複複幾十遍,電話那頭一直無人接聽。


    趙林的心狂跳不止,他沒辦法安靜地躺著,費力地坐起身來,不停調整唿吸,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


    肖剛不會有事的,趙林盯著窗外的大雪,他還在等著自己的答案。


    突然,走廊上一陣喧鬧聲,似乎有好多人的腳步同時往一個方向跑。


    “快!”擔架車在地麵上滾動傳來喧鬧的聲音,一名醫生語氣焦急:“已經沒有生命體征了!”


    “傅隊!這邊!”一個男人吼了一聲,趙林渾身一抖,機械地迴過頭去,朝著門口的方向看了好一會兒,就像一隻泄了氣的氣球似的,怎麽也沒力氣邁開腳步。


    傅承站在手術室外,徒勞地握緊拳頭,看著簡陋的手術室門在麵前合上。


    一隻溫暖的手從後麵拉住他的拳頭,傅承迴過神來,轉頭看著江嶼舟,勉強提起精神,迴握住他的手。


    “有沒有哪裏受傷了,”傅承低聲問:“剛剛沒顧得上你。”


    江嶼舟笑了笑,低頭看著傅承被凍傷了的手:“我沒事。”


    他的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心疼,食指輕輕觸碰傅承又痛又癢的手背,此時不是你儂我儂的好時機,可是江嶼舟無法克製心中的情愫,低頭在傅承的手上落下一枚吻。


    把已經麵色灰白的肖剛從垮塌的房子裏挖出來,劉洋一路上恨不得讓車子飛起來,以最快的速度衝到縣醫院,根本來不及管車上被及時轉運出來的幾家村民。


    老李家老兩口神色木訥地並排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所幸懷中的嬰兒仍在熟睡。


    老太太突然把孩子交給身邊的老伴,跪在地上雙手合十麵朝著窗戶的方向作揖,嘴裏念叨著:“多虧了老天保佑,要不然現在躺在裏麵的就是我的乖孫孫了。”


    劉洋背靠著牆頹然地站著,聽到祈禱聲,難以置信地轉過頭盯著一臉虔誠的老太太,內心湧起無邊的憤怒。


    他很想衝過去質問這位一心隻想著自己“乖孫”的老太太,手術室裏躺著的又是誰家的孫子。


    可是他不能,因為他的身上穿著救援服,他代表著這個必須無私奉獻的集體。


    然而他不能,有人可以,江嶼舟轉身大步走過去,他很少有這樣失態的時候,彎腰一把把老太太從地上拽了起來!


    老太太沒有防備,被拉得一個趔趄,坐在旁邊哄孫子的老大爺急了,站起身就走過來,操著並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嚷道:“你幹什麽!”


    傅承並沒有出言阻止江嶼舟,即便所有人都看得出老大爺根本不是江嶼舟的對手,傅承還是下意識走過去,伸手護了一下江嶼舟。


    “沒有人保佑你,隻有消防員用血肉之軀保護你!”


    江嶼舟一向溫和的眼睛帶著鮮有的慍怒:“因為你們的愚昧和無知,那位消防員現在躺在手術室裏生死未卜!如果我是你,我會祈求他平安無事,我會祈求老天爺不要讓一對無辜的父母失去他們的兒子!”


    劉洋的喉結上下滾動,紅著眼睛偏過頭不吭聲,江嶼舟的聲音擲地有聲,老大爺懷中的小嬰兒被吵醒了,“哇”地一下大哭起來。


    頭頂手術室的燈一下子熄滅了,所有人的目光同時看了過去,沒幾分鍾,醫生推門從裏麵走出來。


    醫生看了一眼傅承,認出他應該是一位領導,取了口罩徑直走過來。


    傅承的目光一直盯著醫生,試圖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一絲渺茫的希望。


    “傷的太重了,”醫生的聲音充滿了歉意,看著守在門口狼狽不堪的幾人:“看傷者能不能挺得過今晚,如果…”


    後半句話被硬生生吞了迴去,醫生無奈地搖搖頭,轉身返迴手術室中。


    【作者有話說】


    看到了大家的留言,經過慎重的考慮結尾處做了修改處理,後麵的大綱也會重新修改,謝謝大家的寶貴建議。


    第63章 快點醒來,給你答案


    “刺啦”一聲尖銳又刺耳的聲音,傅承一轉身,身後幾步遠的位置,趙林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身後,脫力了似的撞在旁邊的鐵質長椅上,長椅被撞到一旁,劃過地麵,發出難聽的聲音。


    傅承皺了一下眉,大步走過去,趙林難以置信地盯著他的臉,艱澀地開口問:“是…肖剛嗎?”


    說出這兩個字對他來說異常艱難,他的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恐,看著傅承的反應:“他受傷了?怎麽會…”


    他的身上還穿著單薄的病號服,傅承伸手扶了一下他的肩:“趙林,肖剛會沒事的,我在這裏守著,你先迴病房去。”


    仿佛一個不會遊泳的人被人丟進了無邊的大海,窒息感瞬間將趙林淹沒,看不見聽不見,隻有從四麵八方洶湧而來的傷感和絕望將他壓製著,無法動彈。


    趙林緩緩搖了搖頭,咬著下唇不肯吭聲,倔強地站在門口,一直盯著手術室的門看。


    沒過多久,手術室的門被推開,肖剛渾身上下沒一處好地方,臉上的血被簡單地擦拭了一下,還帶著淡淡的褐色,與一道道傷痕重疊在一起,看上去很是狼狽。


    趙林覺得指尖都在發抖,伸手碰了碰肖剛的臉,他的臉實在太冰了,趙林的手指蜷縮了一下,眼淚滴在肖剛的臉上。


    “肖剛,快點好起來,”趙林的聲音帶著祈求:“醒來我給你答案。”


    傅承站在走廊的另一端給段毅匯報完工作,朝著重症監護室的方向走過來。


    趙林的身體還沒完全恢複,站久了沒力氣,靠在牆邊,目光一錯不錯地盯著緊閉的門。


    江嶼舟迴頭和傅承對視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


    傅承看了看仿佛屏蔽了周圍一切事物的趙林,又看向旁邊的樓梯間,江嶼舟心領神會,跟在他身後走過去。


    外麵的天黑了下去,醫院裏供暖不太好,江嶼舟被傅承牽著的手有點冰。


    “這邊今晚離不了人,”傅承愧疚地看著江嶼舟憔悴的臉色:“縣裏的條件一般,我在附近幫你開一間旅館吧。”


    “不用,這次集團的人一起過來,他們已經把房間號發給我了。”


    這次捐贈物資,除了江嶼舟,南宸還過來了十幾個工作人員,他一下車就聯係了劉洋,沒和其他人在一起,直接趕到了豐泰村。


    傅承疼惜地看著他:“我陪你吃點東西,然後送你迴去。”


    劉洋和李穩把最後撤離的幾位村民送到縣裏安排的集中撤離點,醫院隻有傅承一個人,根本走不開,江嶼舟笑道:“我多大的人了,還用你送我。”


    傅承心裏清楚,如果不是因為他在豐縣,江嶼舟不可能特地過來。


    江嶼舟一向懂得分寸,傅承沒再堅持,把他送出醫院的大門,替他叫了一輛出租車,和司機報了地址,直到車子消失在視線中,才返身上了樓。


    縣裏沒有像樣的酒店,南宸的人生怕怠慢了這位受了重傷還沒徹底恢複的小江總,可著最好的旅館訂了房。


    “師傅,麻煩前麵幫我靠邊停一下車。”看到傅承轉身迴去,江嶼舟開口道。


    司機一看江嶼舟就不是本地人,不太樂意,皺著眉抱怨了幾句,還是把車靠邊停下了。


    江嶼舟按起步價付了錢,推門下車走到路邊,扶著一棵樹緩緩蹲下。


    剛剛怕傅承擔心,他一直不敢表現出一絲一毫的脆弱,傅承肩上的擔子太重了,他不舍得在這種時候讓傅承分心。


    可是看到傅承和李穩拚了命地徒手挖幾米厚的雪,看到肖剛被救出來時毫無生氣的臉,看到醫生欲言又止的眼神,江嶼舟覺得自己已經疼得忘記了唿吸。


    他知道那是肖剛,可是又不可避免地聯想到傅承,不管遇到什麽樣的危險,傅承永遠會衝在最前麵,如果今天的計劃有變,如果去老李家的是傅承…


    江嶼舟沒辦法再想下去,難受地跪在地上大口唿吸,一隻手撐著樹幹,那是一種瀕臨死亡的窒息感,樹底下堆滿了環衛工人清掃完堆積起來的雪,江嶼舟顧不得髒,把兩手插進雪堆裏。


    此時隻有手上的皮膚傳來刺骨的寒意才能讓他清醒,讓他分得清現實和幻覺,讓他知道他的傅承還毫發無傷地屬於他。


    豐縣不大,旅館距離縣醫院步行也就十幾分鍾的路程,江嶼舟走迴旅館,在前台報了名字拿了房卡,沿著樓梯一層一層爬上樓。


    聽到門上傳來開鎖的動靜,旁邊的房門從裏麵被拉開,一名南宸的工作人員看到江嶼舟,語氣十分客氣。


    “小江總,剛才有一個外賣員一直敲門,你沒在,我就先幫你收了。”他說完返迴房間拎了一個外賣盒子出來:“您還沒吃飯啊?這還是熱的。”


    工作人員一邊說一邊打量江嶼舟,愣了一下,江嶼舟看上去著實有些狼狽,牛仔褲小腿的位置幾乎全部濕透了,膝蓋處全是髒兮兮的泥,看上去渾渾噩噩完全不在狀態。


    “謝謝。”江嶼舟伸手接過外賣盒,指尖冰涼全是水。


    工作人員嚇了一跳:“您沒事吧?是不是豐縣太冷了?可當心別感冒了。”


    江嶼舟擠出一絲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笑:“知道了,你們也是,明天去發放物資的時候記得叫上我。”


    工作人員呆呆地點了點頭,江嶼舟像是根本就懶得等他的反應,直接推門進了房間。


    他把外賣盒放在桌上,上麵貼著的訂單信息上寫著“傅先生”,還特地添加了備注“少油少鹽”。


    傅承了解他,知道他有可能不吃飯,所以在江嶼舟上車前問了他的房間號,特地點了一份外賣送來。


    肖剛重傷,正在集中撤離點的隊員全部趕到醫院,劉洋的眼睛已經腫得不行,伸手徒勞地拉了幾下趙林的袖子。


    肖剛平時話不多,但是為人老實可靠,他的隊員一個個心情沉重得說不出話來,icu門口幾十名穿著救援服的消防員都低著頭不吭聲,成了醫院裏一道引人注目的風景線。


    沒過多久,李穩也趕到了醫院,錢疆聽說救援現場一名津市支援的消防員重傷仍然沒有脫離生命危險,生怕傅隊的怒火全撒在自己身上,說什麽也不敢過來。


    “傅隊,你也累了一天,後麵還有很多工作安排等著你呢,”李穩勸道:“你先迴去休息吧,這裏今晚我守著。”


    “就是啊傅隊,你快迴去吧,”劉洋這時候才想起江嶼舟:“舟哥估計也挺擔心你的。”


    傅承心裏確實惦記著江嶼舟,可是肖剛這邊情況實在危重,作為指揮員,他不可能在這時候離開,擺擺手拒絕了。


    深夜的醫院依舊燈火通明,趙林枯坐在長椅上,肩上披著劉洋從病房幫他拿過來的外套,他一言不發,身形很是單薄,即使身邊圍了不少人,看上去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孤單。


    傅承知道趙林是說什麽也不可能迴病房的,從護士站要了一個紙杯,接了一杯溫水遞給趙林。


    趙林沒有任何反應,傅承的手保持著遞過去的姿勢:“你不吃不喝,肖剛還沒醒過來自己就先垮了。”


    趙林兩手冰涼,像捧著寶貝似的拿著肖剛落下的手套,聞言抬眼看著傅承,問:“傅隊,他會醒過來的,是不是?”


    傅承坐在他身邊的空位上,伸手拍了拍趙林的肩,他太明白趙林此時的心情,當初江嶼舟受傷,他站在icu的門外,也是這樣的忐忑和不安。


    “會的,”傅承認真道:“肖剛是一個很堅韌的人,從不會半途而廢。”


    “肖剛昨晚向我告白了,”趙林閉了閉眼,聲音很輕:“他說等執行完任務迴津市等我給他答案。”


    趙林輕輕地抽了一口氣,眼淚終於不可避免地滑下來,紙杯在他手裏被擠壓得變了形狀:“他和小米走得近的那段時間,我在隊裏碰到他都不理他,他應該是生我氣了吧,所以才會這樣。”


    趙林的聲音哽咽得說不出話來,過了幾秒種才又開口:“這樣懲罰我,連一個給他答案的機會都不肯給我。”


    “那段時間他很開心,因為他清晰地認識到,他可以牽動你的情緒。”傅承心裏有點發堵,輕聲說:“他不會生你的氣,相愛的人不需要說這些。”


    趙林深吸了一口氣,眼淚砸進紙杯裏。


    冬天天亮的總是要晚一些,馬路上的路燈還亮著,忙碌了一整天的戰士們累的靠在牆邊坐著,一個個臉上都是疲態,卻沒有人肯迴縣政府安排的招待所休息。


    走廊上很安靜,除了傅承和趙林,所有人都困倦得閉上眼,趙林如同驚弓之鳥,icu的門每打開一次,他就一下子從迷糊的狀態中清醒過來,背挺得筆直,緊張地盯著護士看。


    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夜班醫生從icu裏走出來,直接走到傅承麵前,趙林眼底帶著烏青,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傅承伸手扶了他一把,跟著站起身。


    所有的聲音都哽在喉嚨,趙林說不出話來,傅承替他問道:“肖剛目前是什麽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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