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板栗味的烤土豆


    “孫小愛的來曆,你們比我都清楚,是從塔城那邊過來的,說是嫁的軍官丈夫去世了,守寡了,所以就迴來了。但是,咱們都知道,雖然現在戰士犧牲之後,因為國情的原因,撫恤金不算太高,但一個戰士的撫恤金也在四百元以上。而且,隨軍的軍屬,部隊肯定要替她們安排工作,再不濟,也會給她們一個月至少十塊錢的補助款。孫小愛沒有被安排工作不說,還能夠脫離組織審查,直接出來嫁人,對於丈夫的去世也是含含糊糊,這就足以證明,她的丈夫並不是光榮犧牲了吧。”


    秦勝點頭。


    孫小愛自己都不敢說自己丈夫是烈士,那隻有一種可能,大概就是犯了偷機倒把罪了。


    “她從塔城迴來,找對象找了至少有近一年了吧,這一年來,她一直沒找別人,就隻在石油基地找,瞄準的,就是想進基地,一進基地,各類蘇國產品直接就賣開了,而你們治安隊了,居然檢查不到東西是從哪裏進來的?”


    “應該是劉漢每次出車,迴來的時候拉著的。”秦勝其實清楚著呢,但很多時候,這是個官不舉,民不究的事兒。


    “但是,因為天上隨時有蘇國的偵察機,劉漢是不可能偏離路線的,他從那兒拉的這些東西?”他還是有疑惑。


    “你要想查,可以派人跟他的車,但是你要派人跟上車,他肯定就不會去接頭了。我告訴你在那兒,就在現在知青們挖排堿溝的那個地方,那是你們車隊的必經之地,離咱們基地近,但是離木蘭農場很遠,而那條排堿溝,是孫大寶命人開挖的。我就問你,他好好兒的,為啥非得要到基地的附近來挖一條排堿溝?難道不是為了方便接受劉漢?”陳麗娜說。


    “聽起來,是這麽迴事,但是,排堿溝那麽多知青,不一定接頭的就是孫大寶啊。”


    陳麗娜說:“孫大寶管木蘭農場的車隊,木蘭農場的車隊可以去塔城,所以他能拿到最便宜的縫刃機,因為中間不必倒幾趟手,而且,因為是治安隊的車隊,無論走到哪裏,都沒人檢查他。


    所以,孫小愛才有60塊的縫紉機,我說的夠清楚了嗎?”


    “聶工,咱們基地所有的人都對於孫工懷著非常深的感情,畢竟你們是基地的元老,而孫大寶,可是她一直以來寄予希望最多的弟弟,這事兒,你說怎麽辦?”


    好吧,問題拋給聶博釗了。


    他亡妻的弟弟,黃花菜的大寶貝。


    就為了自己能進石油基地倒賣東西,趕著一群知青在大冬天挖排堿溝。


    為了能讓一個女知青同意嫁給自己,就任由她被凍的幾乎要截肢。


    聶博釗想了想,卻是問陳麗娜:“他們要啥時候去,才能抓到孫大寶的人?”


    陳麗娜說:“這個簡單,你把你們基地那幾條大狼狗找來,我給他們聞個味兒,那一天劉漢身上要是有那味兒,你們就到排堿溝後麵守著去,守株待兔,總能捉到人。”


    也是洋氣了,孫小愛和孫大寶都喜歡噴個古龍水,那東西香味特別的濃烈,給狗嗅上一鼻了,狗再也忘不了。


    “這樣吧,你們要去的時候,我跟你們一起去。”聶博釗想了想,說:“我也是基地的一分子,共和國的今天來之不易,基地如今的局麵更加來之不易。小陳同誌說的沒錯,缺吃少穿,咱們可以克服,家屬們到外麵買點兒東西也不算大錯,但直接把資本主義的東西帶進基地,這就不對了,我是他姐夫,這個我得跟著去。”


    大概過了四五天,秦勝說可以去抓人了。


    陳麗那見聶博釗從書房裏拿了把手槍出來,往後腰別著,驚奇的問:“你們咋還佩槍,現在不是不允許私人持槍的嗎?”


    “我們是組織配的,防身。孫大寶也有,好幾把獵槍呢,他們治安隊有持槍權,我得拿一把防身。”


    “你是他姐夫,他總不會拿槍嘣你,再說了,你們隻是去抓人,順帶把他的治安隊長給撤了,你這架勢,難道是準備去搞槍戰?”


    “你不了解孫大寶。”大概搞工程的都喜歡玩槍,他站在窗前,把那支槍分解,組裝,看表,30秒,他似乎很不滿意這個速度,又組裝了一遍。


    “他從小是給慣大的,吃東西要吃獨食,幹事情也就是一個字,獨,別看孫工去世了,他一個姐夫在礦區工作,還有一個是木蘭農場的場長,那家夥狂著呢。


    而且,天大地大工農兵最大,他還是農場的生產模範,要辦他,沒你想的那麽簡單。”


    “老聶你可別嚇我,不會真有什麽事兒吧?”


    “抓不住,我們撲一場空,抓住了,他肯定得進監獄,你說有沒有事兒?”聶博釗說。


    他其實挺無奈的,對於亡妻的感情,和對於組織的忠誠,以及必須維護基地這方淨土的責任,在他心中,大概天人交戰了吧。


    “如果我犧牲了,記得給孩子們講講我的故事。”臨走之前,他還不死心,要來逗陳麗娜一逗。


    陳麗娜簡直要笑死了:“孫大寶再厲害,也不過遊兵散勇,再說了,投機倒把,他本身就心虛著呢。而秦勝為了今天能一舉端了那個投機倒把的窩子,還把你們臨時作戰部的人全帶上了,你這是想故意獲得我的憐憫,並且想著,嗯,多光輝高大的形象呀,這小姑娘挺好哄的,現在的小姑娘又都喜歡兵哥哥嘛,等迴來,那氣球就有用的地方了。”


    “小陳同誌,咱們可是持證上崗的合法夫妻,我現在要求的,是你一個妻子必須要履行的義務,我就算直接把你壓這兒,我也沒作錯。”


    “是,你是沒作錯,但是,如果是上輩子的你,就絕不會強迫我,因為你上輩子求婚就求了八次。”


    “我早晚會一槍嘣了他的,他叫啥來著,杏樹叉子是不是?”


    “他姓聶,叫聶博釗。”


    “他就是根杏樹叉子,你別玷汙了我的名字。”


    走到門口,他又說:“那難道說,送英雄出征,你就連一親芳澤的機會都不給我?”


    這男人又高又大,肌膚微褐,年青的時候是真英俊瀟灑。


    好吧,就為了能迴到年青的時候,看看他這顏值,陳麗娜覺得,這大漠上的風沒有白吹,沙子沒有白吃。


    她恨不能跳起來親他一口,但是看了眼角落裏的縫刃機,還是冷冷的拒絕了:“等到你求婚求到我點頭的那一天,我會賞你一個吻的。”


    聶博釗披上了自己那件裏麵壯著生羊絨的軍大衣,說:“你不是一彎明月,你是真公主。”


    就真公主,也沒她這端起來的姿態啊。


    送走了聶博釗,其實陳麗娜自己也不敢睡。


    雖然說孫大寶帶著的,隻是一個小團夥,但畢竟那些人都是木蘭農場裏一幫子不好勞動,專好閑遊散轉的氓流們,萬一擦槍走火,基地設有臨時作戰指揮部,有合法動槍權,倒是不怕軍方追究。


    但就怕萬一砂彈無眼,一顆崩到肉裏頭,那也得疼上好幾天呢。


    縫刃機現在是擺在大臥室裏的,她一直想給聶衛民那套小棉衣作個大罩服,四處打聽都找不到合適的布,倒是前兩天聶博釗發了兩套大工裝,石油上的工裝,都是防風布的,高級工程師們的布料跟石油工人們的有區別,是白色的。


    她剪刀才一開剪,聶衛民醒了。


    這家夥睡眠特別特別的淺,似乎特別容易醒。


    “狗蛋兒的衣服是綠色的,特別漂亮,但我跟他說,我家小陳阿姨有縫刃機,會縫出比他穿的更漂亮的衣服。”他說。


    陳麗娜見過,軍綠色的小兵服,是照著六五式軍裝來作的。


    雖然說後世會有更漂亮的軍裝,但六五式軍服可以說是風靡一時,哪個孩子有那麽一套衣服穿,那可真是說不出來的風光。


    “你也想要?”陳麗娜反問聶衛民。


    孩子在大炕上趴著,穿的小線衣還是拿陳麗娜原來的內衣改的,平腳小內褲是拿他爸的內衣改的,一件棉線t恤,改了倆件小褲衩子,聶衛民和二蛋一人一件,小三蛋兒到現在還是小光pp滿炕滾,早上起來,那小屁屁總是燙的紅彤彤的。


    “我都跟狗蛋兒打賭了,說你裁的軍服,比他媽媽縫的更好看,因為我們家有縫紉機。”聶衛民說。


    “不想穿白衣服,就想穿綠軍服?那套綠衣服,就那麽好看?”


    “好看,真好看。”


    “想要嗎?”


    “想。”


    “家裏沒有綠布,狗蛋兒那綠衣服,是他爸退伍時的軍服,多寶貝的東西,人家肯定不給換,你要想要也行,叫聲媽,我到隔壁問狗蛋媽換去。”


    “我是決對不會做人民的叛徒的。”嗖的一下,聶衛民鑽被窩裏去了。


    好嘛,寧折不彎,有骨氣。


    把一件白色的大工裝裁成幾大塊,縫刃機咯噔咯噔的響著,小聶衛民就在這熟悉的,咯噔咯噔的聲音裏睡著了。


    後半夜,聶博釗迴來了。


    收音機裏麵說,現在烏瑪依的溫度,已經降到了零下三十度。


    進門的時候,門凍住了,推了好幾把才把門給推開。


    不過一堵牆,裏外冰火兩重天。


    “你居然還沒睡?”見陳麗娜在大臥室裏坐著,聶博釗倒還有點兒吃驚。


    他外麵的呢子大衣上一層子凍硬了的冰,脫的時候衣服嘩啦啦的作響。


    小書房的火牆就是從這客廳裏生的,把兩隻腳往牆邊上一搭,聶博釗的眼睛就閉上了。


    隻見她在撥拉爐子,淡淡的煤灰揚了起來,聶博釗也沒睜眼睛。煤不夠了,她又出去提了趟煤,雖然說隻是開了那麽一下的門,但門外立刻就撲進來一股子的寒氣。


    聶博釗本來想提醒陳麗娜披上軍大衣再出去的,大概是冷,也是煩悶,就沒張嘴。


    忽而,一陣特別熟悉的香味就把聶博釗給誘的,睜開眼睛了。


    “烤土豆,你居然還做了這個?”


    “大漠紅沙土裏種出來的土豆,跟咱們內地的不一樣,要直接這樣烤,中間空了,兩邊兩層皮。但是,用大漠裏的紅沙土把它裹起來再烤,不讓水份流失,烤出來之後,會是熟板栗的味道。”


    燈下的陳麗娜頗有幾分得意,仔細剝去紅土,裏麵是一層報紙,再把報紙剝了,才是這沙漠裏特產的紅皮土豆,掰開,熟栗子的香味愈發濃烈。


    邊疆的土豆品種,不下數百,但是用來燒烤最好的,是克新18號,裹上戈壁灘上特有的紅泥,考出來真的就跟板粟似的。


    “這怕又是你的老聶跟你說的?”


    “可不?”


    “我隻會吃,不會幹,小陳同誌,你不會還要說,配著酸菜更香吧。”


    果然,陳麗娜端了一搪瓷缸子嗆過油的酸菜過來,自己也拿起了筷子來:“你還說,切記烤雞蛋也要用紅泥裹,烤出來才香,我沒聽你的,就那麽烤了,你瞧瞧,成了個空殼子。”啪嘰一聲,她捏開兩隻烤焦了的雞蛋,果真隻剩個空殼子。


    “你那杏樹叉子就是個騙子,小陳同誌,你要相信我,我不但這輩子,就是下輩子也不會烤土豆,至於用紅泥巴裹著這種事兒,肯定也是他跟你吹牛的。”


    聶博釗全然不顧自己這樣說,要敗壞了上輩子的自己在陳麗娜心中的形象,刨了幾大口熱騰騰的酸菜,又連著咬了兩口土豆,往外哈著白氣。


    “不可能,我所有對於沙漠生活的經驗,全來自於他。你猜猜,為啥咱家這麽暖和,別人家燒了同樣的煤,就沒咱家暖和。”


    “為啥?”


    “也是他告訴我的,厚毛毯都不管用,得用咱們塑化廠生產的大塑料,你看咱們家窗子外頭蒙的那些大塑料,就全是我從石油廠弄來的。”


    塑料,就是從石油當中提取的。


    目前,共和國連一斤石油,一粒大米都沒有進口過,所以往後遍地成災的塑料,還是個珍惜東西呢,最多的是做涼鞋。


    陳麗娜先知先覺,已經開始用塑料布糊窗子了。


    聶博釗感慨說:“小陳同誌,我真有點兒相信你是從未來來的了,那你說,我將來會怎麽樣,咱們國家的石油,最終能實現自給自足嗎?”


    “北方實現自給自足,南方需要進口。”陳麗娜說。


    看起來聶博釗對於這個迴答還算滿意,當然,他認為,這全有賴於,他和石油工人們的艱苦奮鬥。


    “那我,也會在我自己的領域有所成就吧。”


    “不,你85年就會下海,幹的是互聯網創業,而且,你的釗氏置業是第一批在納斯達克上市的企業。”


    聶博釗走在共和國科技的最前沿,當然知道納斯達克,知道股票也知道金融。


    但是他從到邊疆的那一天,終身奮鬥的理想和目標,就是石油,就是他的科研領域,又怎麽可能會下海經商作生意?


    “行了,你又胡言亂語了,早點睡吧。”好吧,你看嘛,他還是不信。


    “孫大寶怎麽樣了?”陳麗娜主動給聶博釗打來了水,讓他洗腳,問說。


    “本來他們是準備給扭送烏魯公安機關的,但是因為裏麵牽扯著咱們基地的人,所以我想了想就把人截留下來了。他那木蘭農場的治安小隊長肯定會給撤掉,以王總工的意思,是想遣送迴原籍的,但我覺得不行,他太熟悉所謂的鬥爭了,放迴原籍,等於放虎歸山,給內地輸送革命戰士,所以,我決定,定性他為蘇修,勞動改造。”


    蘇修,可以是間諜,也可以是思想蘇化,聶博釗搜到幾分俄語宣傳資本主義的資料,明知道小舅子根本看不懂,還是給定了性。


    亡妻真有靈魂的話,會恨死他的!


    “劉漢了,是不是也給關起來了?孫小愛呢。”


    “劉漢給抓了,但那孫小愛,我的意思是再觀察觀察。”雖然說大部分的蘇修,都是聽風即是雨,虛驚一場,但孫小愛的來曆確實有點讓人懷疑。


    聶博釗忽而笑的別有深意:“我那老丈母娘,估計是不會善罷幹休的。小陳同誌,她要來,你咋辦?”


    “咋辦,涼拌,我可沒忘了,咱們還有五千塊錢在她那兒了。現在犧牲一個邊防戰士,撫恤金才五百塊,孫工的撫恤金是按照北京來的那些工程師們來補的,因為其中有外國專家,才會補貼的那麽高。你聶博釗視金錢如糞土,我可作不到,我這人嬌氣著呢,想要蘇國產的最好的化妝品,還想要獺兔皮的小棉衣,外麵罩大花褂子也沒關係,裏麵必須得穿的漂漂亮亮的,化妝品也要用最好的。


    而我費心費力給你養孩子,保障你的後勤,那錢就該是我的,就該由我花,我肯定得從她那兒要來。”


    “怎麽,你是覺得我要不來,還是覺得我太沒良心了些,畢竟那些錢,可是你家孫工的賣命錢。”


    聶博釗笑的很無奈:“你要真有辦法,我隨你去鬧,隻要記得在外別說出格的話就成,要跟那老太太鬥呀,我是真擔心你。”


    好吧,她檢舉揭發,就把人家孫大寶給抓起來的,老太太又豈會善罷幹休?


    陳麗娜噓了一聲,這大姑娘是越看越漂亮,青春活潑,朝氣十足:“你放心,這世上,還沒我對付不了的老太太。而且呀,她不來找我,我還想去趟農場了,我姐到那兒也有一個月了,我的工作,也該謀算起來了。”


    “你該不會想當木蘭農場的場長吧?”


    “可不?”


    “小陳同誌,看來我真是得對你另眼相看了,行了,往後我作你家屬吧,場長同誌。”


    聶博釗這句話,其實是開玩笑呢。


    木蘭農場的場長,是整個礦區唯一不需要門檻的一把手位置,職位可以和各個分廠的廠長,基地的一把手平起平坐。


    除了沒有編製,屬於一步登天。


    所以,大家要開玩笑,總會說:你明天走馬上任,當木蘭農場的場長吧,就可以和總工平起平坐了。


    孰不料,陳麗娜還真就是這麽想的了。


    他開了個句玩笑話,準備要進小臥室。


    沒想到就給陳麗娜喚住了:“這火牆的火我都滅了,你是打算凍死在小臥室裏?”


    “不是你不讓我進大臥的?”


    “是,原來不讓,不過最近你不是表現好嗎,可以進了。”


    “那是不是意味著,咱們的關係終於更進了一步,我得去看看,小庫房裏的氣球,給孩子們玩光了沒。”


    “沒有,不可能,你上輩子可不叫我小陳同誌,多難聽啊,等你想起來你上輩子給我獨一無二的稱唿的時候,才有可能。”


    終於,繞過了八次求婚,但獨一無二的稱唿又是什麽鬼?


    “還有獨一無二的稱唿?”


    “可不,你第一次叫就征服了我。”陳麗娜想起上輩子,美滋滋兒的。


    當然,在如此艱苦的條件下,也隻有想想上輩子那個多金有帥氣,每天花空心思討好她的老聶,她才能堅持奮鬥啊。


    “我估計,特別肉麻。”聶博釗說的時候,牙都酸了。


    等他洗完了腳,出門潑水,嗬,潑出去,水花在空中結了冰,落在地上居然彈了起來,跟銀豆子似的在地上亂蹦。


    這天兒,也是真夠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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