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奚,我是……”


    “你一直都知道。”原本止了淚的許奚一下就忍不住了。“很早很早之前就知道了,是不是?”


    “小奚。我不知道。”


    “不,”許奚淚汪汪地看著蔣池止不住搖頭,“你知道。”


    他很篤定蔣池是知道的。他那麽聰明的人,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什麽時候知道的?”許奚又問。


    “小奚,我真的不知道。”可蔣池卻說。


    “我迴來了之後?還是出事以後你就知道了?”


    “真的,我一直都不知道。”


    許奚那一瞬間覺得好累。他原本以為一切都結束了,但是卻沒有;他原本以為隻有自己知道,但是蔣池卻是早就知道了。


    他這些年走了那麽多的路,後來蔣池告訴他走錯了。他很高興地知道自己走錯了。


    但現在看來,是一點都沒走錯的。


    “真的。我也是現在才知道的。”蔣池試圖繼續解釋。


    但許奚已經聽不進去了。


    他更加地愧疚,難受得自己抓起被子咬著,可還是忍不住哭聲。


    蔣池趕緊上去把他拉過來抱住,“別亂想了。小奚,不要這麽折磨自己。”


    “可是你一點都不怪我。”許奚沒掙紮,隱隱發抖地縮在蔣池懷裏,“所以其實跟我有關係的,你也一直都知道。如果沒有我,你也不會受那麽多苦。”


    “不是,有沒有你,我都會走這一遭。”


    “不對。”許奚又搖頭,“如果我真的那天接受了他的畫具,說不定他就……那個人就……”他說不下去了。


    蔣池那一刻想著王堯其實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他知道怎麽用最殘忍的方式折磨別人。


    那個人一向知道怎麽直擊人心,就像之前次次知道怎麽在他最在意,最不堪的那個角落去踩上一腳,吐一口痰,走的時候還要把他拉到鏡子麵前告訴他,他是多麽地不堪,殘破,又醜陋。


    現在他如法炮製,讓許奚愧疚,痛苦,或許真的某天受不了而離開他。


    到那時,王堯記憶中還沒有站起來的自己,在再一次失去許奚後,就算死不了,也活不成了吧。


    他覺得無助,又自責自己的無能,偷偷擦了下眼角,然後才問許奚:


    “小奚,你覺得他真的喜歡你嗎?”


    “什麽?”已經哭到缺氧的許奚抬頭迷茫地看著他。


    蔣池心疼地去給許奚擦幹眼淚,然後把他摟緊一點,用被子圍起來免得他著涼,接著才問:


    “你覺得,他真的喜歡你嗎?”


    許奚懵懂無措,不明白那句話什麽意思。


    第72章


    “可能喜歡過吧。”蔣池又說,“畢竟你那麽好,誰會不喜歡呢。”他猶疑片刻,然後繼續道,“可是小奚,如果真的那麽喜歡,當時在南郊的那棟樓上,又怎麽會那麽對你?”


    許奚怔住,原本被他刻意忘記的那段記憶一下子湧了迴來。


    在廢樓裏跟王堯對峙的那次經曆,是他極不願意迴想起來的,畢竟太可怕,因而潛意識就不自覺去忽略了。


    “所以小奚,”蔣池耐心開導,試圖引著他冷靜下來,“你還覺得是因為你嗎?”


    許奚迴答不上來。他並非無知無腦,當然能弄懂王堯那次如此做的邏輯,無外乎是在知道自己無路可退的時候,利用他給蔣池最後的致命一擊。


    其實就像亡命之徒走的時候也要拉個墊背的一樣。


    那天的王堯,眼裏可是對他沒有半分感情的。


    “可是,”但他還是想到郵件的內容,作出一個天真的假設,“如果出事之前我收下了的話,他那會不會……”


    “會。”蔣池斬釘截鐵,“依舊會。”


    “真的嗎?”


    “當然。如果他隻是因為你,那為什麽我們分開了之後他沒找你,不去追你,不趁機待在你身邊?”


    許奚眼珠子轉了轉,微微垂頭迴想著這麽多年自己跟王堯的接觸。


    那個人確實沒有明確地表明過什麽,隻是用極為隱晦的方式對他表示過關心,也好幾次試探過他跟蔣池是不是還會在一起,又在自己透露出會一直心許蔣池的時候,臉上露出過一些異常,但也隻是一抹而過。


    他好像有點在乎,可是那點在乎又微不足道,可有無可。


    許奚被蔣池引導著,一點一點地去想,漸漸覺得好受一點了,隻是卻始終不放心,怕這隻是蔣池騙他安慰他的話。


    “我不知道。”他本來伸腿坐著,這下把它蜷起來,抱著自己的膝蓋,看上去很是無助,“我怕。我就是害怕是我影響了你。我……哪怕隻是一點,我都好難過。你那個時候被車壓在下麵,那麽痛,到處都是血,我叫不醒你,你後來又不見我,你,你這幾年還過得那麽不好,我……”


    “可是我已經好了。”蔣池看他越說越激動,又要陷入自責的怪圈,趕緊打斷,“已經不痛了。”


    許奚把下巴靠在膝蓋上,搖頭嗚咽了聲,“但是還是有關係呀。如果那天我不那麽任性,非要去買畫具,非要自己開車,說不定也不會這樣。”


    他記得,王堯是在出事一周前,說要送自己一套意大利的畫具的。估計他之前去找蔣池的時候說過這事兒,恰好被聽見了。


    麵對王堯的禮物,他是立馬拒絕的。當時的許奚實在太單純,隻因為王堯說那是為了感謝他之前某次幫忙送了一份文件,就沒有多想。


    他告訴王堯說不用了,並開心地又無意地透露出,過幾天蔣池要給他買。


    出事那天,蔣池本打算一個人去找陳乾的,因為他們有個很重要的報告要跟討論。


    但是那天許奚心裏不痛快,因為又有人給蔣池表白了。明明大家都知道他有男朋友了,還要給他表白。


    他有點不開心,像是為了宣誓主權似的,非拉著蔣池臨時改了計劃,出去給他買畫畫的工具。末了,還非要自己開車。


    他這幾天想,要是當時開車的是蔣池,那是不是他就可以一上車或者車子剛走出去一點就感覺到異常,從而極力挽救,避免掉那次事故。而不是等到車子在繞城上飛速的時候,才絕望到隻能聽天由命。


    “不是那次也有下次的。”麵對許奚反反複複的自我責備,蔣池沒有任何不耐煩。


    他太理解他了。如果不是因為心生著喜歡,又怎麽會自責,怎麽會對自己吹毛求疵到如此地步。


    “不管怎麽樣,我都在老師的實驗室,不是那一天,也會是以後的某一天,因為我會一直在他前麵。這才是最重要的地方,你明白嗎小奚?”


    許奚聽到這,抬起頭來看蔣池,眼裏滿是血絲。


    “是這樣嗎?”他猶疑著問。


    “當然。”蔣池給他擦擦眼角,“所以,不是我怪不怪你,是這事兒本就不能怪你。他在進去之前寫這麽一封郵件,不過是想讓我們再分開而已。你不能讓他得逞的,是不是?”


    許奚其實沒太弄明白這話,隻是知道蔣池在讓他不要離開,於是本能地點頭。


    “別自責了,”蔣池從許奚的眼神中知道他應該放心了些,因而也鬆了口氣,“別這樣折磨自己。你總是說是因為自己,如果不是你就好了。可那如果不是你,換成了別人,你會願意嗎?”


    “不要。”許奚馬上撲上去抱住蔣池,“不行。”


    蔣池這段時間不安的心此刻終於被接了個滿懷。他覺得自己有點卑鄙,可還是很高興許奚在任何時候都沒有想過放棄什麽。


    “所以。”他輕輕地拍著許奚的背,“我其實很高興出事的時候已經跟你在一起了。你都不知道,當時我快活不下去了,要不是想著你,或許真的那個時候就直接跳下去了。”


    許奚驚恐地從他懷裏出來,仰頭看著他,試圖甄別這話的真假。


    “真的很痛苦。”蔣池終於能坦然剖開自己懦弱的一麵,把這一往事說得稀鬆平常,“每一天都很難熬,覺得自己醜陋,殘敗,無能,那時就想,我活著到底還有什麽意思。”


    許奚後怕得很,一直搖頭,像是蔣池馬上又要離開了似的。


    “誰勸都聽不進去,能動了之後,就找了個爸媽不注意的時候跑出去了。當時是真的帶著赴死的決心的。”


    “可是你沒有對不對?”這話問得很矛盾。可蔣池知道許奚為何如此問。


    “對呀。”蔣池溫柔地看著許奚,“因為還想著你。說出來你可能不行,我都走到邊緣了,卻總覺得你在叫我。”


    “叫你?”


    “好像能聽到你的聲音。可能是一直在想著你吧,產生了幻聽什麽的,所以沒死成。”


    許奚心疼害怕得很,可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


    “所以你看,不是你害了我,而是你救了我。如果沒有你,我當時真的活不下去的。”


    這話不是隻為了寬慰許奚。蔣池知道自己能活下來,是因為曾經跟許奚在一起過。


    這一晚上,許奚感覺到腦袋很脹,神經崩得好似隨時都要斷掉,那種被埋進深淵的感覺無法形容,很是矯情卻難以控製。


    但在此刻,卻好像被蔣池安撫了好些。


    他遲鈍地覺得蔣池說得是沒錯的,如果不是那天,也許真的可能是另一天。


    又在聽到蔣池說是因為自己才沒死成的時候,那份洶湧的愧疚被拂去幾成。


    “你不要再說活不下去什麽的話。”可他還是有點害怕,注意力被轉移到了另一端,緊緊抱住身邊的人,“我不喜歡聽這樣的話。”


    “好,不說了。”蔣池親了一下許奚的額頭,“以後我們都不要說這樣的話,好不好?”


    許奚悶悶地嗯了一聲。


    蔣池輕輕揉著許奚細軟的頭發,又止不住地吻了好幾下,幫他攏緊圍著的被子。


    “我們都忘記這件事,行嗎?不要用他來折磨自己了。”


    許奚遲疑著沒說話。


    “答應我,行嗎?”


    許奚在蔣池懷裏沉默了一陣才問,聲音很小,有點不敢確定,“你不是為了安慰我才解釋這些給我聽的是不是?”


    “當然不是。小奚,你現在生病了,可能沒辦法想那麽多,思路一下轉不過來很正常。但是我們慢慢來,你記著我的話就是了,等慢慢好起來了之後再看,看看我說的是不是對的。我說了不會再騙你的。”


    這話許奚記得。在洛杉磯,蔣池承諾過他的。


    “嗯。”他小聲迴應。


    聽到這聲,蔣池微微舒一口氣,把心裏的石頭放下了一點,然後輕輕放開,去親了那張因為不停擦眼淚看著都快破皮的臉頰,而後才繼續哄道:“那不許再想了。刪了那封郵件,忘記那個人,我們好好開始自己的新生活,好不好?”


    “好。”許奚顫聲迴答,那一刻對蔣池的喜歡超過了以往任何時候。


    得到迴應後,蔣池又把許奚拉進來抱著,無言地感受了好久懷裏那麽小個人微涼的體溫。


    “那我們吃點東西。”想著許奚幾乎一整天都沒進食,於是他試探著繼續引導,“我煮點東西給你吃好嗎”


    許奚其實還是不餓。沒辦法,他吃了太多的藥,舌根發苦,那些情緒已經充滿了他的胃,像是連食道都堵住了。


    可他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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