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佑明正文卷第六百四十七章當換首輔,不能安於用舊人王錫爵這麽一說後,申時行也隻是淡淡一笑,然後道:“此乃實話,指教公,倒是不敢當。”


    “陛下明智善出奇謀,故想到陳列天下精巧新奇之物以開民利。”


    “而這是否也說明陛下接下來將重商乎?”


    “元輔可想過,是否可以因此就請陛下修訂一部商律。”


    “因為欲重商自當先管商,使商有法可依,而不是沒有法則,隻由管商之官任意製定標準,使經商之事今日緊而明日鬆,或者今日鬆而明日緊,一商貨今日可賣明日又不可賣。”


    “另外,商道既要興,還要多貸錢款於市,使得市場中的錢更多些才好,且不能掌於私人,否則國不能為國也!”


    王錫爵則在申時行這麽說後,就對申時行提起發展商業的事來,說後就看向了申時行。


    申時行則道:“陛下是看重商業的,但會不會因此就真以興商為本,可就難說;聖意不可測。”


    “但聖意可以被影響。”


    王錫爵迴道。


    申時行笑道:“應該是互相影響,這次陛下親征西巡,公不就向樞相他們妥協了嗎?”


    “當時不妥協能行嗎?!”


    “難道還真的想讓那些驕兵悍將玩命?”


    王錫爵攤開手說道。


    申時行迴道:“所以我說是互相影響,景泰時那些人做的事,應該也讓公知道,壞規矩是多嚴重的事,始作俑者,其無後乎?這不,當年,我們文臣先壞了規矩,人家武臣就有樣學樣了。”


    “元輔說的沒錯!”


    “那次的教訓不淺啊!也因此,我可沒想對樞相怎麽樣,而有什麽除之而後快的心,別說以陛下之明不會讓文武真勢同水火,就算陛下要如此,我也不會順聖意而做自毀長城之事。”


    王錫爵點頭迴道。


    申時行頷首:“公能這樣想,我就更加放心的告老還鄉了。”


    “告老還鄉?”


    王錫爵大驚。


    申時行點頭,笑道:“沒錯,在首輔這個位置上坐太久,再怎麽與人和睦,也還是會招人恨的。”


    “元輔,下僚所提的這大興商業、與民生利,進而不以殺戮而取四海之利,實現富國強兵惠民之目標事,皆有意想讓您來奏於天子,推行於天下呢!”


    王錫爵這時忙對申時行拱手一拜。


    申時行則道:“公有誌於天下,何不親自為之?幹嘛指望老夫!”


    “國家若要長治久安,不能沒有執政之人,但也不能讓執政久任,否則即便無權臣之心,亦會有權臣之實!”


    “陛下這次西巡,發現的那些逆臣懶吏,皆是在我任首揆時任命的,我是要擔責的,且也本就與我任首揆太久有關,才使得這些人主動借著我的名義黨同伐異,我走後,他們才會自省,知道雲會走,會變成烏雲,而唯有天永遠都在他們頭上,才是他們真的該畏懼的。”


    “陛下當不會準的!”


    王錫爵這時說道。


    申時行笑了笑說:“天子若隻想做苟安之君,或可會一直用我為執政,這樣無疑是可以省心,還能在天下又積弊叢生的時候借我的人頭安天下,而不用費別的心血!”


    “可是,陛下也跟公一樣,誌在四海,誌在複禮,故豈會讓我不得善終耶?”


    王錫爵聽後未言。


    ……


    西苑。


    在申時行和王錫爵往太液池玉河橋走來的時候,朱翊鈞正在玉熙宮內見幾位新補的言官。


    整個太液池區域的皇家園林以玉河橋為界分成南北兩個部分,朱翊鈞其實隻開放了南邊部分,而北邊他自己和嬪妃們住的以及侍禦司值房,倒是沒有開放。


    至於見幾位新補言官,則是朱翊鈞之前定下的規矩。


    一旦有地方的推官或者知縣這些親民官行取為言官後,朱翊鈞都會見一見。


    一是向他們問問各自所任地方的情況,二是了解一下這些成為新一批言官的特性。


    盡管台諫言官很多時候會為求名而妄議大事,反而影響皇帝和執政公卿們做事,但朱翊鈞沒有廢棄言官製度,因為言官也有他的利,他的利就是能讓朝堂上的公卿大臣得到監督。


    因為言官雖然不排除有個別頭鐵的會罵皇帝,但大多數言官其實是更愛罵大臣的,尤愛指出整個官僚集團尤其是高級官僚的問題。


    畢竟他們是靠彈劾大臣吃飯的,且也大多本就年輕,能被選上來原則上也是在地方上敢與豪強對抗的,自然也就敢說出一些問題來。


    要知道,官僚們相處久了,尤其是能混到中央部衙的,其實都會有親親相隱的趨勢,即主動隱瞞他人的過錯,或者裝作沒看見。


    這樣可以以爭取不得罪別人,別人也就不會針對自己。


    畢竟一旦在中央朝廷幹,每天要處理的事會很多,難保不會有差錯,難保不會有容易被上綱上線的問題,也就漸漸的會發展成你不得罪我,我也不得罪你,大家一起能瞞就瞞,能裝瞎就裝瞎,這樣就能和諧相處,安穩幹到升遷或致仕。


    人都有求安求穩之心,甚至大於追名逐利與害人之意,故這種現象難以避免,尤其是身處高位的人,越是地位高,越是想求穩,就越是喜歡和光同塵。


    而這也就需要一些年輕敢言的官員來任言官,沒事提提意見,在快要死氣沉沉的官場上折騰折騰,防止整個官僚集團過度和氣到藏汙納垢、進而一起腐敗的地步。


    這也是為什麽乾綱獨斷如朱元璋,寧廢丞相也沒有廢言官的原因。


    就是因為,言官他雖然會難免也讓皇帝有難受的時候,但也會讓很多掌權的高官難受,且讓高官難受的次數更多,而讓朝堂不敢太安靜,乃至因為無人批評,而導致真的身邊全是讚美,進而一個個都完全生活在信息繭房裏,做出很愚蠢的事。


    所以,朱翊鈞也就沒有廢棄言官,反而更加重視言路的建設,也就會專門見一次新補的言官,而鼓勵這些言官要敢言,但也引導他們要言之有據,同時警告他們不要把帶俸發言這事,變成刷名聲故意搞亂朝風的個人秀。


    另外,朱翊鈞見見這些新補言官,也是對新的一批言官有個初步了解,真有不適合的,就會在其還沒開言之前,就調去別職。


    “啟奏陛下!”


    “臣劾元輔申時行任人唯親、操縱銓敘之製!”


    “因為這些行為,已經使得黨馨、曹子登等禍國殃民之輩被廷推而出,更令許多府尹知縣等親民官名為考成所選,實則皆有非其黨而不得膏腴之地為官之弊;還使得科道,無一言官敢言陛下出京靡費內帑太過之弊。”


    “具體操作便是,申首輔主動不與任何京官為敵,還主動調和他們之間矛盾,承諾都會按照資曆輪到閣臣公卿之職,但前提也是這些京官不與地方官為敵,也論資排輩,進而使考成法名存實亡,而親親相隱之弊大生,畢竟若論了解資曆,自然是自己身邊的人的資曆最是了解,而未曾熟悉的人,在一州一縣待了多少年,不是自己人誰願意去主動問一問?”


    “如此一來,豈不就名義上不結私黨,但實際上早結私黨於天下?”


    “故臣認為,他申首輔包藏禍心,待陛下不誠,至少應當為廷推出來的大臣竟多反叛者貪汙者負責!”


    而朱翊鈞在宣見這些新補言官時,就有一個叫許弘綱的禦史向朱翊鈞直接遞了彈章,且彈劾對象就是當今首輔申時行,還提到了皇帝西巡花費內帑太多的事。


    朱翊鈞聽後微微皺眉,隨後則淡淡一笑:“你倒是膽大,輔朕十年的首輔,其間有免馬價銀免徭役之文治,更有平緬征呂宋之武功,而今更是收複河套,在伱眼裏卻成了包藏禍心之輩;另外,朕花自己的內帑而惠民賞軍,有何弊端,難道就因為朕不節儉而多留些於子孫嗎?”


    “陛下聖明燭照!”


    “臣的確是此意,內帑是陛下之私財不假,但尋常人家尚且知道節餘財以利兒孫,何況陛下乃天子也!”


    “陛下今日不節用內帑,則陛下千秋萬代之後,後世之君必會因內帑不足而挪用國帑補內帑,而本朝君父如天,一旦天子執意如此,則無人可阻擋也!”


    “至於申首輔,臣說他包藏禍心,隻是臣一人之間,陛下可以信,也可以不信,納不納皆在陛下。”


    “但臣隻鬥膽進言陛下,無論他申首輔有無此心,如今都當罷也!”


    “因為一個人,無論他是不是有意成為權臣,隻要他在百官之首的位置久了,他就會習慣用他自己的人,使天下皆是他的人,也容易讓天下官員隻知道他而不知道陛下,因為他隻對他自己的人更熟悉。”


    “但往往他自己認識的人也會利用對他的熟悉而誆騙他。”


    “俗話說,流水不腐戶樞不蠹,此時不罷,將來作惡太多,就隻能殺也!”


    “為天下不至於再增殺戮,臣請陛下慎思臣言,如此臣受誅亦足矣。”


    許弘綱說後就大拜在地。


    朱翊鈞則在這時候說道:“你知不知道,這衣服穿久了貼身,這人用久了貼心,一東西用久了尚且不舍,何況是人。”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陛下乃天子,於後宮不能獨寵一人,於外朝也是如此!不能因想舒適安穩,想不折騰而不換身前人,使其滋生為惡之心。”


    許弘綱繼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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