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在收到這封章奏後,就召見了申時行問:“士民真欲朕去向蒼天求一下雨?”


    申時行濃眉微展,而神色怡然地起身拱手迴道:“迴陛下,天下士民仰望甘霖已久,的確有怨天之心,這時若陛下真能向上天祈雨,確能顯陛下愛民之仁德,而使民更知是蒼天無道,非君不仁也!”


    朱翊鈞聽後頷首,接著就道:“但師傅真以為朕去求,就能把雨給求下來?”


    申時行從容迴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陛下肯為民辛苦,於民而言,本身就是甘霖雨露。”


    “師傅的意思,朕明白!但是,朕在想,不能隻是讓子民精神上得到寬慰,最好還是應該真的能求下雨來。”


    朱翊鈞道。


    申時行一時隻得拱手:“還請陛下明示。”


    “師傅可有發現,每每大雨將至,必有烏雲密集?”


    朱翊鈞問道。


    申時行頷首。


    朱翊鈞又道:“所以朕早讓欽天監的人研究了最近五年的氣象,且總結出了幾條物候現象,知道什麽樣的雲出現後容易下雨,且朕還讓他們試著用石灰遇水有水產生的原理去試著想想能不能人為產生雨水,在去年,他們倒是想出了一個法子,就是用海帶與綠水還有燒堿等製作出一種黃粉(碘化銀)放於特製爐中燃燒後,可借助氣流上升實現降雨,也可用炮和鹽粉射入雲中!”


    “但隻適合天略微冷些的時候,所以朕想著再等些時候,待雲層也適合的時候再去祈雨,如此,或可真的能祈下雨來。”


    朱翊鈞說著就對申時行道:“祈雨這事也就暫時不進行,待天涼一些,欽天監觀察到雲層出現變化時,奏於朕知道後,朕便下旨準備祈雨。”


    “臣謹遵聖諭。”


    申時行接下來便按諭票擬了王家屏的章奏,以需要待欽天監選定求雨良辰便於在天子祈雨安民心之時,也能用實學人為的方式來實現降雨。


    “這分明是疏懶,不欲祈雨!哪裏是因為實學研究發現要求雨還得選時機!”


    “本朝天子別的都好,就是對祭天祀地不及太祖勤勉。”


    王家屏並不願意相信皇帝是的在等求雨的時機,而以為皇帝是故意拖延。


    因為他很清楚,求雨大典很辛苦,曆朝很多君王不願意幹,因為求雨是要皇帝親自從宮裏徒步走到宮外祭壇區,然後親自拜天求雨的。


    對於養尊處優的皇帝而言,這的確是個很辛苦的活。


    王家屏也就本能地以為皇帝不願意辛苦。


    於是,王家屏又聯合趙南星等上了第二封請天子立即祈雨的奏本,理由是旱情嚴重,不能再等,降雨皆由天定,心誠則必有雨至,而不是所謂實學即人力所能達到。


    朱翊鈞未理,隻讓內閣處理。


    如今內閣已有分工,大學士張學顏就分管內政相關的事務票擬。


    所以,王家屏和趙南星等聯名上疏的奏本就最終來到了張學顏手裏,由張學顏決定處理意見。


    張學顏知道這看似一件希望皇帝立即祭天祈雨的小事,但卻涉及到皇權與士權誰做主導的問題。


    如果他以皇帝的名義票擬時,準予王家屏等所請著禮部、欽天監等準備祈雨之大禮的話,那就等於自己從了士權。


    而如果他以皇帝的名義票擬時,不準王家屏等所請之事,那就等於自己從了皇權。


    這是有票擬之權的執政常遇到的選擇,即到底選擇從士權還是從皇權。


    且因為這次王家屏等也的確是為社稷著想,為民意發聲,張學顏就更加不好擅作決定,也就選擇向首輔申時行請示,問申時行怎麽票擬。


    申時行則瞅了張學顏一眼道:“還用問嗎?”


    “陛下是有血有肉的人,隨時都要想想陛下個人的感受,想想有沒有尊敬陛下,否則就不是新禮的治國方式了,是在打著為社稷蒼生著想的名義亂禮。”


    “明白!那就嚴飭!看在是為民而言,暫不追究,若再挾民強逼,定嚴辦。”


    張學顏便真的票擬嚴飭了王家屏等官員。


    王家屏在收到章奏後歎了一口氣,倒也沒再繼續上奏,隻是在一天與趙南星等小聚於別苑時,又聊到了這事,而不由得看著庭院內幹枯的草木發愣,且對同在自己這裏的趙南星說:


    “旱情如火,萬民心內如湯煮炭烤!這個時候就算求不下來雨,做做樣子也能安撫一下人心啊!”


    趙南星則道:“還不是因為申吳縣當國,太在乎天子感受,乃至縱容天子率性而為,若非如此,也不至於動輒就殺士大夫。要不然,以如今天子之明之仁,可以更好!”


    “你沒說錯,如今天子可以肆意動用自己內帑,就因為元輔主張天子亦當有私產,言如果天子之產不能得到保全,則天下無人可以有資財被保全,他至始至終都是在把天子與我等一樣看待。”


    王家屏附和著就揮袖道:“可天子是天下之主,不是我們這些臣民!”


    趙南星則在這時說:“西苑修葺已經完成,工部已請旨讓陛下與宮中貴人遷居西苑,據聞,西苑沒有用朱砂等彰顯天家尊貴之物,反一味爭奇鬥豔,遍種花草,雜設亭台,不循規矩,隻求宜居且精巧雅趣,使人除非為陛下之影,否則就難以隨時知道天子在何處就寢;隻怕陛下現在心思早飛到遷居西苑一事上,才無心於祈雨之事。”


    “這個時候應該停遷西苑才是,否則天下人必更不滿,會言陛下隻知享樂不知恤民。”


    王家屏則說了一句道。


    “正是此理!”


    於是,王家屏雖然沒有再上疏請天子立即祈雨,卻上疏請天子停遷西苑一事。


    ……


    “朕也是人,也需要被尊重和理解,也需要有相對自由的樂趣,也有自己的主張,不是誰都可以教朕做事!”


    朱翊鈞在收到這封奏疏後,暗自吐槽了這麽幾句,且召來問申時行吩咐道:“這個王家屏頗關心社稷與黎民,真是一片赤誠為國。”


    “陛下說的是!清流諸臣,就屬他最為士林敬重。”


    申時行迴道。


    朱翊鈞聽後眯起了眼,沉思良久後道:


    “朕記得瀚海現在還沒有督撫負責管理遷移至那裏的百姓,以及統兵修城,防範羅刹人,就讓他去吧!”


    “他這樣的心存社稷與黎民之臣,應該不會在乎個人的得失,不懼那裏的苦寒,如同他也不會考慮別人的感受,願為社稷與黎民委屈別人一樣,想必,他也是願意為社稷與黎民委屈自己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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