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受不了小人傾軋,公就辭官吧!省得受氣,不如歸隱林下。也免得讓人覺得君子好欺!”


    陸樹德在見了石應嶽,因聽石應嶽說,並沒有見到官僚因為阻止他們役使營兵而憤然辭官,更沒見士紳因此要遷居他方,也就在見到同樣對查役使營兵之事不滿的揚州知府黃元時,對其建議起來。


    黃元苦澀一笑:“哪能棄君父而去,棄社稷而去。”


    陸樹德聽後一臉失望,但也無法反駁,隻好拱手離開了揚州。


    而沒多久。


    陸樹德在路經如皋時,卻見這裏的市井倒比他去年經過這裏還要繁榮熱鬧許多,許多士民百姓如洪流一樣在如皋城內進進出出,吆喝交談之聲鼎沸而至夜不絕。


    陸樹德對此沉下了臉,然後又因親眼看見一生員在持折扇路過一貼有“鳳陽巡按張文熙夜宿尼姑庵”的揭帖時竟直接無視,甚至還將另一張落在地上的寫有“張文熙斂財為大明天下巡按第一”的小報給直接踩在了腳下,隻與來縣城的賣水果的老農攀談起來,而臉色更加難看,便問:


    “你這後生怎如此冷漠?!”


    這生員本名喚景貴,乃如皋縣學生員。


    此時他因此不由得一驚,且抬頭看向陸樹德,因見其衣著紅袍官服,便不得不肅然敬禮:


    “不知學生何以得公如此惡評?”


    陸樹德哼了一聲:“看看你自己腳下!”


    景貴便低頭一看,就見到了自己腳下正踩在的一張抹黑張文熙的小報,便笑道:


    “公想必初來如皋,不知明裏,這種揭帖小報明顯是假消息,混淆視聽用的,要不然也不會使得城內更多的揭帖小報是關於張巡按整治勢家豪強役使兵民的事,所以也就沒人再將此當迴事,連我們也沒再當真了,甚至百姓都懶得拾迴家用,畢竟能撿拾的揭帖小報太多。”


    “竟是這樣?”


    陸樹德沒有直接批評景貴,隻故作意外地問了一句。


    景貴道:“自然!學生倒是想這些是真的,他張文熙真的隻是為斂財才淩虐官紳,但的確沒聽見身邊有大戶被其索賄,也沒有索賄不成而為其汙為役使兵民的情況。”


    “你倒是想讓這些是真的?”


    陸樹德又故作不解地問了一句。


    景貴點頭,說:“是的,因為我們這些士子不能再向官將購得牌票以能役使兵民後,遊學都不方便了許多!”


    “畢竟若不能役使兵民,家奴也是不願意跟隨自己出遠門長途跋涉的,也得有好處才願意跟隨,而好處便是讓他們能托主家之勢指使兵民,可現在不能,那一路的辛苦自然是由家奴承擔,家奴自然不願意,若要其願意,我們這些主家自然也得給出更多好處才行。”


    “別的不論,使遊學不方便不利成材,俗話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


    “朝廷應該準士子馳驛役用地方兵民才是!”


    陸樹德認真地感歎道。


    景貴大喜,忙拱手作揖:“若天下皆如公這樣體貼士子,自然是吾等士林之福!”


    “伱們自己也應該硬氣一些,不能隻指望吾等為官之人!”


    “像眼下這種情況,就該勸地方府縣官清理有損斯文顏麵的揭帖小報才是,也該罷市罷學乃至遷去他方,使朝廷看見此政太苛以致於當地士紳不安才是。”


    陸樹德明著指教起來。


    景貴道:“公有所不知,我們不是不想這樣做,但現在的問題是,這些有損斯文顏麵的揭帖小報根本就清理不幹淨,今日派鄉勇家奴撕毀,明日就能突然出現在全城,印刷之快,仿佛神仙在施法術一般!”


    “另外,這市井如此熱鬧,倒也不是跟我們這些縉紳士子有關,而是近來鄉鎮庶民竟漸漸比以前要好樂淫華,競相比奢,爭奇鬥豔,小民之家亦坐車賞藝,以至於街巷間盡是銅錢作響,碎銀晃蕩。”


    “所以,我們想罷市也沒用,何況有家中經商之士族也不忍在市井繁榮大為恢複時罷市損利;至於因時下苛待士紳之政,就要遷居他方,也沒幾個士紳願意,畢竟人可以走,祖地與祖墳呢?”


    “所以,學生也未因此就不再出門,也來到了這市井中,走走看看。”


    景貴這樣說後,陸樹德無奈苦笑。


    他不由得瞅了一下眼前的市井,果然就見許多鄉民百姓正拿著大包二包的貨物坐著敞篷馬車往迴走,一個個笑容滿麵。


    “好!”


    俄然。


    陸樹德又聽得一人滿為患的茶鋪裏,許多身著短衣的百姓坐在二樓的座椅邊對一說書的文人大聲吆喝著,甚至有不少也學自己士大夫把給這說書人投去賞錢,也在喝茶時把茶盞一端,輕輕一吹,微微一嗅,講究起來,而未再將此隻是作為解渴之物。


    這讓陸樹德頗覺得不倫不類,也頓覺去茶樓聽書變得俗氣了,甚至連對品茶也沒覺得有什麽雅趣了。


    陸樹德也懶得再進如皋城,隻失落地繼續南下。


    沒多久,他就在城外驛路旁,看見竟有鄉野村夫竟也學紈絝子弟遊冶搞野炊,竟也做著曲水流觴說酒令的事,還請了一二優伶在一旁吹奏。


    “真正是世風日下!連庶民也不知節儉,竟學著士大夫悠遊林下,不知勤於耕作,也把自己當成治人者!”


    “殊不知,不先讀書不先明理,如何能遊冶高樂?一旦如此,恐未生士大夫以天下為己任之誌,卻先生了懶惰淫逸之心!”


    陸樹德是真的受不了看見百姓也出遊作樂。


    畢竟他是一向主張讓百姓按照理學的標準做人的,即應該盡滅己欲的。


    他認為,庶民百姓就算靠勤於耕作掙得了些積蓄,也應該先積極讀書學聖賢道理才是,哪能不讀書就先把士大夫才能品味的趣味,也拿去體驗了呢,這讓讀書人怎麽在生活中娛樂時有高雅感?


    像陸樹德這樣的士大夫在明朝並不少,他們可以接受朱門貴族驕奢淫逸,但的確不能接受百姓驕奢淫逸,甚至有些時候,百姓聽社戲都要被阻止。


    一是怕百姓因此聚集生事或為邪教傳播提供機會;二是覺得百姓若是知道太多的故事也會變成刁民,所以會有官員是禁止百姓娛樂的。


    但陸樹德不知道的是,受之前一些地方的官吏們擅自利用清軍勾軍克削摽掠百姓的事的影響,讓許多百姓都猛醒了,覺得家裏如果有餘財存著隻會被官吏豪強惦記,還不如自己拿去享受一番,對自己好點。


    當然。


    再加上眼下正是盛世之時,大明內部的經濟越來越好,百姓的收入也就一直增加,百姓們自然也對自己掙錢的能力與前景沒什麽擔心,唯一擔心的就是怕官吏眼饞,即沒有安全感,所以就幹脆開始瘋狂消費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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