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六年三月十一日。


    天色昏沉,晨風微涼。


    朱翊鈞在文華殿剛剛接受講讀結束後不久,張居正就正式向他提出了辭行,且囑咐說:“自今各衙門章奏,望陛下一一省覽,親自裁決。有關係者,召內閣諸臣,與之商榷而行。”


    朱翊鈞凝重點首:“朕知道了。先生當速迴。”


    張居正頷首,又說:“臣屢荷兩宮太後慈恩,然因服色不便。不敢到宮門前叩謝,伏望陛下為臣轉奏。”


    朱翊鈞點首:“先生放心。”


    張居正因而作揖謝恩,且這時才於袖中拿出一密揭來:“陛下令臣推擇閣臣,臣未敢慢待,思忖一夜後,暫擬薦吏部尚書王太宰入閣,會同呂、張二閣老執政,另薦大宗伯馬公、少塚宰申公入閣預機務,並先巡視天下新政成效一年,令可便宜行事,遇事需決時可先斷再報。”


    張居正又道:“另臣已奉陛下命,擬有閣臣培養擇選之奏議,而望陛下下詔,諭令翰林詞臣自入院三年後當選外任,九年考滿後,可升京迴院,再曆六部。請陛下禦覽。”


    朱翊鈞也就看了張居正的密揭和奏疏,且道:“皆準!先生辛苦。”


    張居正聽朱翊鈞說說出“辛苦”二字,一時全身如被電擊一樣,顫栗了一下,接著竟匍匐在朱翊鈞麵前,伏地痛哭起來:“臣歸鄉矣!”


    朱翊鈞起身,沉默半晌後,勸慰道:“先生要少悲痛。”


    張居正見此隻哽咽著叩頭而退。


    朱翊鈞見著張居正沉重而去的步伐,隻深唿吸了一口氣,對張宏言道:“朕倒是還有話要說,不過,看先生這樣悲傷,倒也說不得了,他沒能丁憂,或許對於他自己而言,也是個難以接受的結局吧,但非朕不想他丁憂,是大明更需要他被奪情,先生想必自己也明白。”


    “皇爺說的是,元輔張先生若真不顧社稷,要丁憂守製,皇爺又怎好強阻。”


    張宏言道。


    張居正離京後不久,馬自強與申時行也離了京。


    其中,馬自強南下,申時行西走。


    張居正沒有因為馬自強和申時行都同情反對奪情者,而就沒讓兩人入閣。


    畢竟他是為國薦才,也沒打算因為自己的原因,而就隻讓皇帝用自己的私人。


    馬自強和申時行對此,也很感激張居正的寬宏大量。


    畢竟張居正沒有因為要改變閣臣銓敘之製,就趁機不讓他們再入閣。


    兩人也自知不當辜負張居正的薦舉之恩,而認真去地方上巡視起來。


    王國光沒有必要出京巡視。


    他能入閣就是因為朱翊鈞要求新閣臣必須既有地方執政經驗,才有的入閣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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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王國光本人也的確是從任知縣開始進入仕途,而且還任過兩任知縣。


    所以,張居正薦舉他入閣,就是有意按照朱翊鈞的要求,讓他在內閣能夠因為有地方執政經驗,而可以更好地處理好地方上上報的各類政務。


    王國光入閣後,新的吏部尚書則由刑部尚書劉應節接任。


    而新的刑部尚書則由吳百朋接任。


    禮部尚書則換成了潘成。


    整個萬曆六年的閣臣公卿算是再次大換了一次。


    王國光入閣也算入的及時,在他入閣後不久,本來還可以代替張居正,能替朱翊鈞處理各類政務的老臣趙貞吉就溘然離世。


    接著,做了張居正多年副手的呂調陽,也因為朱翊鈞在趙貞吉溘然離世後給他下手諭說,當大事多派人問元輔張居正,而小事多問王國光,而自感苦悶,覺得自己終究不過是擺設,實在是難以發揮作用,也就執意歸去養病。


    朱翊鈞知道呂調陽的尷尬處境,但也的確不放心讓一向以老好人著稱的呂調陽主持政務,倒也同意了他的離開,還在其致仕時,對其加了少師兼太子太師的官銜,也算是褒獎其夾在張居正、趙貞吉之間同輔這麽多年的辛苦。


    讓朱翊鈞不得不承認的是,還是張四維坐得住,即便明眼人都知道皇帝和張居正都更相信王國光主持內閣的能力,尤其是在趙貞吉也離世後,但他並沒有同呂調陽一樣,因為覺得處境尷尬,而因此上疏請辭,依舊兢兢業業的在內閣同王國光共事。


    朱翊鈞很痛惜趙貞吉的離開,就如同痛惜譚綸的離開一樣。


    但這也是無法避免的事。


    要不是因為他給了趙貞吉再次起複使其心境變好而能多活了一段時間,按照原曆史,在萬曆四年,趙貞吉就會離世的。


    畢竟嘉靖留給他和隆慶的名臣的確很多都老了,到了萬曆五年以後,也的確會出現一個個離開的情況。


    曆史上的嘉靖,不僅僅是善於玩弄文臣,對於發掘有能力的文臣也很有一手,而也因此,給隆慶、萬曆留下了不少的人才。


    但朱翊鈞不得不承認的是,嘉靖的蔭澤的確在漸漸枯竭。


    而這種枯竭感,目前表現最為明顯的就是,優秀的輔臣越來越少。


    一切都需要他去重新發掘才行。


    因為若任其發展下去,什麽都不管,等到張居正走後,首輔隻會一代不如一代。


    據朱翊鈞所知,曆史上,在張居正後,任首輔的申時行還能燮理一下陰陽,做個表湖匠,避免黨爭加劇。


    但等到王錫爵以後,再到方從哲、葉向高、韓爌等人。


    這些首輔已開始從不能控製文官們的內鬥,發展到主動參與內鬥,乃至最後到周延儒、陳演這些人時,連鬥爭都不是為做事,而是隻為如何能更好的撈錢了。


    最後一任首輔魏藻德在遇事時已經隻能沉默以對,然後等著到新朝為官,相當於直接擺爛。


    所以,朱翊鈞覺得自己得有意識地重新培養自己的官僚體係,首先就得從培養未來的輔臣開始。


    “高拱現在如何?”


    “到京後,朕也沒見他上過幾道本!”


    “難道就因為朕因為要用先生而不能讓他重新擔任首輔,就還是心灰意冷,不肯為出謀劃策?”


    朱翊鈞在下旨對趙貞吉也要優敘所追諡號與追加官爵後,就因為想到輔臣難得,而想到了高拱,也就對張鯨問起高拱來。


    張鯨迴道:“迴皇爺,高老先生今早剛在議閣把同去議閣的殷少保罵了一通,說其在背叛他轉投元輔張先生後,就隻知道弄權獻媚,連正事也不做了,且不但不做正事還壞事。殷少保因此都上本要迴鄉,說議閣他待不下去,寧肯被革職為民,迴鄉當一農夫,也比在這裏受人詈罵強。”


    朱翊鈞聽後笑了起來:“有意思,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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