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布行商鋪一條街,不遠處便是徐記的糕點鋪,緊鄰著茶樓和酒肆,構成了杭州城另外一處繁華熱鬧的街景。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富貴公子閑來無事大多選在這裏,與文人雅士常逛的文辭學術濃厚的鶴鳴樓不同,一條街的茶樓酒肆多了一份胭脂水粉的醉意朦朧。


    南宮花坐在斜靠著窗台的地方,桌上擺著幾碟從徐記糕點鋪買來的紫蘇膏,雪花酥和獅子重陽糕。陳仲卿很細心,點的都是對方喜歡吃的甜點。


    南宮花放下手中的茶杯,看著麵前為自己添茶的公子,輕聲問道,“仲卿公子,奴家有些不明白,明明報上名號就能解決的事,為何偏偏選擇賠禮道歉。假如你說是杭州大才子陳仲卿那掌櫃的自然不敢為難你了。”


    “但是他會為難那個腳夫啊。”


    陳仲卿收斂了神色,一本正經的說道,“如果我說是杭州城的大才子,布行掌櫃就會把所有得怒火遷就到腳夫身上,而腳夫的結局可能會是領不到薪俸,然後一家老小今天都得餓肚子。一兩銀子不過是舉手之勞,卻能救人一命。這筆買賣還是很劃算。”


    聲音平靜如杯中溫茶,卻讓南宮花對他的另眼相看。想起那件心事。


    “仲卿公子和那些讀書人不一樣。”


    南宮花看著麵前的讀書人,咬著嘴唇說道,“奴家在杭州這麽多年,見過形形色色的讀書人,他們無一例外的從不屑於跟販夫走卒和青樓藝伎有過深交往,人分三六九等,我們不過是一群下九流的人。而仲卿公子卻好像,怎麽說呢……”


    “一視同仁。”


    陳仲卿接過她的話,“你想這麽說,對麽?”


    南宮花認真地點點頭,“對對,就是一視同仁,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尋常人家,仲卿公子總是表現出一副謙遜有禮的模樣,甚至對方隻是一個腳夫。你跟那些高高在上的讀書人,一點都不一樣。”


    陳仲卿苦笑著搖搖頭,在封建禮節和階級根深蒂固的年代,平等和博愛對於其他人來講不過是遙不可及的夢而已。


    “人呐,總得有兩分善仁一份佛心,否則與豺狼虎豹有什麽區別?”


    “奴家家父原是是先朝一位武官,後因牽連黨派之爭,治罪流放之後家道敗落,飄泊異鄉,後隨養母來到杭州,賤賣入了歌舞坊為妓,後來被達官貴人相中做了那頭牌名妓。人在風塵,心酸誰人知?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趁著胭脂榜待價而沽,將自己賣入達官貴人家中做一門偏方妾室,運氣好熬到人老珠黃那天還有機會扶正。”


    陳仲卿歎息說道,“運氣不好恐怕永無出頭日了。”


    “奴家的背後是秦家,秦家打算拿錢砸出一個花魁翹首,然後順順當當的娶過門,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晚公子攪和了胭脂榜之後便一直沒有再重新舉辦。不過也幸好仲卿公子的壯舉,才沒能讓他們如願以償。”


    陳仲卿好奇的問道,“因為他們現在都在忙著消化空出來的秦家份額,自然無暇顧忌此事。商人重利輕別離,一個妾室在他們眼中自然不如拿下別人家的生意重要,不過從南宮姑娘的語氣聽起來,似乎對此事非常欣慰?”


    桌上的茶水涼了,陳仲卿倒掉涼了茶水,重新為她添滿。南宮花盯著嫋嫋升起的熱氣,輕聲說道,“仲卿公子,如果你要嫁給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子的話,你會開心嗎?”


    陳仲卿一愣,差點把茶壺給潑灑出去。放下手中的茶壺歎息一聲,“原來是這樣,秦家國門迎娶的不是秦丹青,而是秦正希?”


    南宮花冷笑著說道,“秦丹青作為家中嫡長子,將來必然是與其他家族生意聯姻的角色,秦正希秦老為人正直,不會做這種事。我說的是他相差一歲的弟弟,秦祝盛。”


    秦祝盛?


    陳仲卿想了想,似乎從秦家中並未聽過此人名號,看來秦家的這趟水遠比想象中要複雜得多。秦正希都是知天命的人了,他相差一歲的弟弟能年幼到哪裏去?


    斟酌了一下詞措和情緒,陳仲卿最終決定順手幫這個小忙。小聲說道,“我可以出麵幫你解決秦家這件事。”


    “仲卿公子,你解決不了。”


    南宮花搖搖頭,歎一口氣,“秦家家大業大的,就連秦丹青也是仲卿的友人,如何解決?”


    “這個你不用管,我說過能,就一定能。我要做的事,整個杭州城都攔不了。”


    “秦家家大業大……”


    “再大,大的過汴梁的尚書右仆射?”


    梨花帶雨的她抬起頭,眼神疑惑的望向陳仲卿,原本她一直認為對方隻是汴梁尋常官員,卻沒想到背後居然是尚書右仆射。


    “仲卿公子所說的當真?”


    陳仲卿沒有迴答他,自顧自的繼續說下去。


    “再大,大的過戶部尚書?”


    “再大,大的過最如日中天的汴梁陳家?”


    語氣平靜,卻如同一聲炸雷,層層落在麵容姣好的藝伎心頭,她的眼裏閃爍著淚光,對於一個官宦世家來講可能隻是舉手之勞,對於南宮花而言卻是一份無以迴報的恩情,這麽多年來青樓過客匆匆,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像陳仲卿一樣仁至義盡的幫過自己。


    “倘若公子真能幫我,小娘子無以為報……隻能……”


    “噓。”


    陳仲卿將食指貼在嘴唇上,示意對方不必繼續說下去,他最不想聽到的便是無以為報以身相許,自己所處的位置除了給她一個側室的身份之外,注定給不了對方什麽名分。等到安靜下來後才輕聲說道,“嗯……隻是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倘若南宮姑娘如此見外,在下反而更愧不敢當了。好好珍惜來之不易的自由,在下也不希望你入侯門再做一隻籠中的金絲雀,自由,比什麽都重要。”


    似乎像是想起了什麽,陳仲卿笑著把話題引向另一處,“對了,南宮花這個名字應該隻是你的藝名而已,對嗎?”


    南宮花點了點頭,笑了出聲,淪落風塵之後心情已經好久沒有像這樣開心過。


    接下來說的話,卻讓陳仲卿微微蹙眉。


    她微笑著說道,“嗯,家父姓李,奴家的原名李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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