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朝陽握緊了拳頭,麵部的表情顯得扭曲,他看不透對麵坐在馬車裏的陳仲卿想幹什麽,或者站在他身後的那位謀士準備要做什麽。一開始以為隻是宋官子在布局,現在想想事情根本沒有這麽簡單,或許這位少年的身後,還潛藏著一個更大的謎團。


    “什麽意思?”


    裴朝陽深吸了一口氣,沉默的問道,“難道一份名單還滿足不了宋官子麽?”


    馬車上的少年一半輪廓潛藏在黑暗中,被陰影雕琢成冷峻弧度的臉龐勾起了意味不明的笑容,左手的食指在盤坐的膝蓋上不停的敲打著,仿佛在思考怎麽迴答對方的話。


    “別誤會了,這份名單隻是開始而已。裴先生也是才智過人,難道就不曉得對方會在這份名單上做手腳麽?


    裴朝陽聽出了對方的弦外之音,嚇得後退了一步,此時才猛然驚覺北遼諜子的陰狠手段,夜風吹過臉頰,風幹了臉上的汗水,帶來的隻有冰涼的寒意。


    “不想將功補過麽?汴梁的那場政變死了很多人,我希望裴先生能夠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機會。現在宋官子想要挖出背後的陰謀和秘密,我希望裴先生能夠珍惜。等到你的上級淮津南動手的話,我想杭州城就不是和風細雨,潤物無聲了。大家都不想看到人頭滾滾的場景,所以你準備站在哪邊?”


    想起樞機司和九千歲的狠辣與果決,站在宋官子這邊反而更有可能保住他的這條命。裴朝陽隻有站在宋官子這邊,才有活下去的機會。


    裴朝陽抹幹額頭上的汗水,流露出凝重的神色,點了點頭說道,“好,我答應你。但是你要保我不死……”


    “死不死得看你的表現,我需要你勾出潛藏在背後的那個主謀,他還沒走,兩浙路和江南路之間的最後布局還沒有完成,我要你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繼續與他們保持聯絡,懂嗎?”


    陳仲卿將名單丟到他麵前,風吹卷起書的紙張,流露出讓裴朝陽胸口一緊的東西,他的名字躍然於第一頁,如同明晃晃的箭頭,直中他的眼睛。


    裴朝陽彎下腰,緩緩的撿起本子,塞進懷裏,然後朝著陳仲卿深深鞠一躬,壓抑著嘴角的抽搐,感激的說道,“謝過陳公子不殺之恩。”


    陳仲卿沒有流露出半點感情,隻是應付式說道,“要謝,你就謝宋官子,是他做出的決定,我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


    說完,緩緩地放下了簾幕。


    見陳仲卿轉身要走,裴朝陽遲疑了一下,拎著長襟往前走了幾步,在身後喊道,“陳公子,你方才說的兩筆交易是什麽?”


    車窗被掀開,露出平靜無奇的臉龐,輕聲說道,“宋官子的交易是讓你繼續跟北遼的諜子保持聯絡,並且套出他的背後陰謀。至於我,以後有機會你自然會知道是什麽。”


    說完,樞機司的刀客和馬車,緩緩消散在長街盡頭的夜幕之中,隻留下裴朝陽一人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直到遠離了裴朝陽,轉入深巷之後,牽著韁繩的樞機司侍衛才摘下自己的鬥笠,撤下蒙麵的黑布,流露出一張神采俊俏的臉。由宋官子假裝的樞機司侍衛將方才裴朝陽的話一字不落的聽了進去。


    裴朝陽還不知道,這隻是宋官子對他的試探,一旦裴朝陽流露出謀逆的嘴臉,潛伏在暗處的樞機司侍衛將當場射殺,毫不留情。


    “你怎麽看待裴朝陽說的話?”


    宋官子將手中的刀放在一邊,悄聲詢問車裏的年輕人。


    “起碼被人勒住七寸之後,他現在隻能乖乖跟我們進行合作,否則無路可走。”


    人心隔肚皮,隔著一層布簾的陳仲卿也說不好宋官子到底是什麽態度,輕聲試探,“宋官子拿裴朝陽做試探,是想引出身後的人將計劃順利進行下去。”


    “差不多到秋收了啊。”


    宋官子冷不丁的多說了一句,“朝廷現在要打仗了,最富饒的江南北路和兩浙路肯定會增加賦稅,朝廷的這一舉措就像導火線,遲早會引燃各方勢力的蠢蠢欲動。”


    “你不阻止?這樣一場大火在南晉後方著起,恐怕北遼隻會暗自偷笑。”


    “阻止有用嗎?當今身上想挖出背後主謀,九千歲為了軍費開支想增加賦稅,不再此時剝下江南富商一層皮,更待何時?何況也隻有這麽做,才能逼得那群家夥露出馬腳。秋收之後,兩浙路將有可能政局動蕩,你確定要繼續待在這裏。”


    陳仲卿沉默了一會兒,小聲說道,“我確定,自己答應的事情,怎麽也應該做完。我要讓廟堂之上的陳家躲過黨爭之禍,就得完成跟你的這筆交易。”


    宋官子笑道,“不怕死?在我看來可沒有多少像你一樣的讀書人,大多數都是一股腦子沉悶在卷帙浩繁中,五體不勤五穀不分,一心隻讀聖賢書。莫非你也要學葉黃巢,做一個為天下讀書人開路的家夥。”


    “有時候我覺得你的城府和心機都是迫於現實的無奈,其實本性上並不壞。隻有在退無可退之時,才會流露出令他們感到害怕的一麵。”


    陳仲卿搖搖頭,倒是第一次有感而慨的說道,“不怕,在下到沒有那麽多大公無私,開萬世太平的精神。隻是想著老老實實經營好一畝三分地。上元佳節的政變,我看著斜對門的國子監博士一家滿門抄斬,血流成河。親眼看著皇城司的侍衛領著一顆十歲女童的腦袋,有說有笑的踏出門。倘若我不做點什麽,國子監博士的下場就是九千歲倒台之後我們陳家的下場。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不忍心看著我的父親,我的哥哥也像他們一樣。所以我選擇了你和葉國柱。”


    陳仲卿神情平靜的反問,“這個答案,宋官子滿意了嗎?”


    車簾之外的人沒有說話,一向喜怒哀樂不形於色棋待詔,也隻是輕歎一句,“人不染風塵,風塵自染人。”


    月光灑在冰涼的刀鞘上,悲涼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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