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硯一條街入夜之後便顯得安詳寧靜,沒有白天的嘈雜與喧囂。除了風穿過懸掛的牌匾,發出酸得掉牙的咿呀聲之外,便隻有夜梟的嗚鳴,在夜風之中聽起來格外滲人。今天卻僅有一家隱隱約約有燭光搖曳,在一層紙糊的窗戶之內,燭光映照著忽明忽暗的房間,坐在正中央的宋官子臉色顯得非常陰沉,尤其是在聽到樞機司沒有得到那份名單之後,手開始不停的摩挲白色的棋子,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你是說有人已經在樞機司之前搶走了那份名單?”


    樞機司的人點點頭,“而且他還在車廂裏設置了機關……”


    “機關應該是樞機司的人留下的,他們一向行事小心,這些事情也在預料之中,為什麽單單拿走那份名單?”


    宋官子揮了揮手,讓他出去。然後沉默的扶著額頭,似乎在思考著什麽,裴朝陽的動作完全在自己預料之內,率領士卒去追了假的馬車,但是莫非杭州城內還隱藏著第三方不為人知的勢力?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唯一的可能是黃世良那邊還派了其他針鋒相對的對手來解決兩浙路的危機。


    這種功敗垂成的感覺讓他感覺非常不愉快,同時也有感覺遇到了真正的對手,讓他在第一局的失利之後開始重新審視整盤棋局。


    “還有大國手入局了嗎?汴梁現在忙著北伐戰事已經自顧不暇,不可能在兩浙路多生事端。範希文現在是夾縫裏的蒼蠅,左右兩頭都顧不上。誰還想著攪亂這趟渾水……”


    整件事對誰有利,誰就是幕後黑手,除了從九千歲這邊入手之外,他已經想不出還有誰能有這種本事,從自己眼皮底下偷走名單。


    門外響起了有節奏的敲門聲,將宋官子從沉思之中迴過神來,低聲的問道,“是誰?”


    隔著一道門,樞機司的侍衛低聲說道,“是陳仲卿公子求見。”


    “讓他進來吧。”


    宋官子意識到什麽,三更半夜絕對不會隻是閑聊這麽簡單,說實話年輕人今晚的表現已經出乎他的預料之外,以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連殺三名死士,膽識還是魄力都已經超過了他所了解的任何一人。


    不過讓宋官子大開眼界的是在陳仲卿進門之後,他手中拿著的那個本子,分明就是自己運籌掌握的那一本名單。


    “名單在這裏,我想跟你做一個交易。”


    想到這裏,宋官子的表情顯得哭笑不得,有些無奈的說道,“沒想到自己辛苦布局,到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怪不得葉國柱讓我扶持你,看來仲卿公子比我想象之中還要手段通天,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我的這個局?”


    陳仲卿搖搖頭,“並不是,直到我認為北遼死士根本不可能做出這種大張旗鼓的糊塗事情之後,才感覺事有蹊蹺。”


    “……”


    “但宋官子應該還不會拿著這本名單大開殺戒,我說的對嗎?”


    陳仲卿把名單放在桌上,火光燭影之中,沉聲說道,“這份名單上很多名字都是北遼諜子刻意添上去的,目的就是為了我們互相猜疑自亂陣腳。即便是按照名單下手,恐怕南晉也會自損八百。宋官子這麽聰明應該才想到了他們背後的險惡用心才對?”


    宋官子點點頭,示意陳仲卿繼續說下去。


    “這是他們迫不得已的最後手段,北遼諜子在此處精心策劃了多年,絕對不僅僅隻是暗中互通情報這麽簡單,為什麽直到南晉和北遼準備發生戰爭時,他們才沉不住氣的浮出水麵?因為這群北遼諜子想要南晉發生內亂,無暇北伐!”


    陳仲卿的一句話如同炸雷,落在宋官子的心頭。這是他與徐淵之間密不外傳的東西,棋待詔的南下就是為了斬斷一切與北遼諜報有關的秘密,連根拔起。


    宋官子默默的望著這位年輕人,歎了一口氣,“你說的沒錯,北遼的諜報機構確實想在江南路和兩浙路之間密謀行動,具體什麽我還不清楚。但是這場密謀會將潛伏在幕後的勾結勢力連根拔起,想要捉住渾水裏的泥鰍,光靠一份名單還遠遠不夠。”


    “我們需要老狐狸路出馬腳,就要讓他們全部參與到這場行動之中。這才是最終的目的。”


    宋官子說道,“所以我想知道你準備跟我進行什麽交易?”


    “陳家得到當今聖上的庇護,希望能夠將功抵罪。”


    陳仲卿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陳家的幕後站著九千歲,九千歲倒台之後陳家必將首當其衝,如果我能夠通過此事立功,希望能抵消陳家貶謫,甚至是流放的罪行。”


    陳仲卿布局再精明過人,也不可能鬥得過文韜武略的宋官子,與其半真不假的撒謊,不如選擇坦誠相見。


    “杞人憂天啊,你憑什麽認為九千歲會倒台?現在滿朝文武都對他趨之若鶩,年輕人,你的想法倒是讓我感覺新奇呐。”


    宋官子倒是對陳仲卿的話有些好奇,雖然自己跟麵前年輕人抱著同樣的想法,但他想聽聽對方的見解。


    “李當先死了,九千歲還遠嗎?”


    陳仲卿目光如炬,緩緩說道,“與天子爭權,多行不義必自斃。”


    這句暗示性的點到即止,宋官子聽出了弦外之音,看似是宰相與皇帝謀誅宦官事敗,實際上是當今聖上借助黃世良的手鏟除掉托孤之臣,接下來再利用自己手中的棋子鏟除掉跋扈九千歲,牢牢的把持住皇權。


    驅虎逐狼,帝王之術,年輕的皇帝運用的比誰都熟練。


    沉默了許久,大國手被他的下一句話驚覺。


    “宋官子的棋局應該還沒有下完吧?”


    陳仲卿笑了一下,把名單往他麵前挪動了一寸,緩緩說道,“我可不認為用一本名單,就能揪出幕後那群人了,還是說這隻是一個開始而已?”


    宋官子這次算是徹底的接納了這個年輕人,站起身拱手笑道,“這盤棋局實在有趣,仲卿公子,歡迎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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