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買賣的最怕觸了黴頭,即便是做殺人買賣的聚福樓一樣,這幾天齊掌櫃的生意算是門可羅雀了,要是被人知道他們這裏出了一樁針對尚書右仆射次子的買賣,恐怕沒過幾天就得人頭落地。齊掌櫃隻是借著官場的人脈混口飯吃,誰會想到最終變成這個結果。


    幸好當初賈三甲念在昔日的情分上沒有說出來,才保住這條命。齊掌櫃手中揣著幾塊金錠放入紫檀木的盒子裏,用棉布包好之後小心的塞到床底下,這是逃生用的家當,萬一哪天東窗事發,也好卷起鋪蓋,一把火燒了聚福樓走人。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把齊掌櫃嚇一跳。他趕忙爬起身拍了拍膝蓋,說道,“誰?”


    房門外的店小二的語氣謙恭的說道,“齊掌櫃,有人找你。”


    齊掌櫃皺了一下眉頭,警惕的迴了一句,“是誰找我?”


    “他說他姓賈,身邊還跟著一個年輕人,不知道名字。”


    姓賈,年輕人?


    心中一沉,齊掌櫃知道該來的終究躲不掉,於是深吸一口氣,甚至做好赴死的慷慨準備,他從沒指望能從賈三甲的手中逃出去。甚至往樓下走時腳都在顫抖不停。大廳正中央,原本秦韶遊做過的凳子現在換了主人,陳仲卿一臉微笑的看著他,神情默然。


    店小二看出了掌櫃的不安,輕聲問道,“掌櫃的,這人是誰?”


    齊掌櫃不耐煩的瞥了他一眼,也沒有壓低嗓音,恰好讓所有人都聽見他說出口的那句話。


    “胭脂榜當晚,明珠十斛的雅閣,拎頭上樓的那個年輕人,就是他。”


    在場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氣冷氣,綠林江湖拿刀殺人舔血是常有的事,即便是達官貴人最多指使他人賣命,逼到絕境時下跪求饒的不在少數,但是能麵對一群刀尖舔血的亡命徒還成功反殺的,估計也就這一個。


    這樣狠毒的文人,自己也是第一次見。


    “齊掌櫃,在下陳仲卿。”


    陳仲卿雙手平放在桌麵上,表情穩重的看著對方,平靜說道,“我今天來這裏,隻是想跟齊掌櫃談一個生意,生意談好了,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沒談好的話就對不住了,兩浙路想巴結的官員不在少數,一把火燒燒光了這裏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語氣就像在菜市場討價還價,根本沒把他這個杭州專門做殺人勾當的老板放在眼中。周圍有人想拔刀動手,也被他一把攔下。


    齊掌櫃嘴角抽搐了一下,說話底氣十足的人往往有恃無恐,他隻好做一個請的手勢。


    “說吧。”


    “最近有一批胡人入了杭州城,你應該知道的。”


    陳仲卿直截了當的說道,“整個杭州城就屬聚福樓消息靈通,我想知道他們在這裏做些什麽?還有別跟我談布匹皮毛的生意。”


    齊掌櫃皺了一下眉頭,說道,“怎麽你也問起這個問題了?”


    陳仲卿眼神一變,壓低了嗓子問道,“還有誰打探過這件事?”


    齊掌櫃見有機可乘,想拿這事作為籌碼與陳仲卿交換,於是說道,“這是我們客人的私密,在下無權……”


    不過他抬起頭,看到的卻是一張冷漠的臉,嘴角帶著嘲諷和不屑。


    “老賈。”


    “遵命。”


    話音剛落,挎刀的老仆猛然出手,左手持刀,另一隻手拎著他的衣袖,把整個人的頭摁在桌麵上,然後一刀劈下。


    鋒芒停留在他眼前半寸的地方,嚇得齊掌櫃深吸了一口冷氣,盯著麵前的陳仲卿,鼻尖開始冒出冷汗,連忙示意對方先別動手,什麽都願意交代。


    “我說,我都說。”


    誰知接下來這個名字卻讓他感到意外,不是意料之中的宋官子,而是另外一位熟悉的老朋友。


    “是廣陵水師的軍中幕僚主簿,裴朝陽。”


    青梅刀往前挪了一點,刀鋒差不多畢竟他的鼻尖,陳仲卿又問了一遍,“你沒騙我?”


    “現在就算借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騙你,我在杭州城的眼線迴報說經常能看到一輛白色馬車深夜進出杭州城,從五天前開始,他們進出城門的頻率更加頻繁,隻是守城門的捕快仔細的檢查過了,也沒什麽,就沒當一迴事。我知道的就這麽多了。那馬車經常會從沿河岸的街道往北門樹林道走。”


    陳仲卿點點頭,示意老賈放了對方。


    齊掌櫃站起身,眼神懼怕的看了對方一眼,揮了揮手示意周圍的人都退下,他已經不敢在心裏打歪主意,對方可是一隻手就能碾死聚福樓螻蟻的大角色,自己在對方眼中,不過是一枚隨性發揮的棋子而已。


    陳仲卿站起身,鞠躬拱手,完全沒有剛才的殺意凜然,溫和的對齊掌櫃說道,“你就當我沒來過別跟任何人說起。哦對了,裴朝陽是幕僚主簿,或許動不了你,但我不一樣。要是你攔著路不走,別怪我不客氣。這筆殺人買賣的開頭還算不錯,別讓我失望了。”


    齊掌櫃站起來時,已經沒有了方才的鎮定自若。鼻尖險些被刀鋒劃過一道血痕。他鎮定自若的看著對方走出了門,摸了一下鼻子,手指上沾滿了鮮血。


    齊掌櫃接過店小二遞過來的紙,捂住鼻梁,低聲暗罵了一句。


    “媽的,這哪是讀書人,比土匪還狠!”


    出了聚福樓的門,陳仲卿視野一時之間開闊了不少,自己大體上已經摸索到了宋官子的局,層層相扣,環環相接額,遠比想象中複雜,不過既然摸索到了關鍵,就不會心甘情願的成為別人一枚棋子。


    他要掌握主動權。


    想到這裏,陳仲卿轉過身對身後老仆說道,“老賈,今晚你不用跟在我身邊了。你在沿河街道那邊守著,看有沒有同樣從那座宅院裏出來的馬車,跟上去就行了。記住,千萬別跟那輛白色的,跟著另一輛。”


    “為什麽少爺這麽確定會有另一輛?”


    陳仲卿嗤笑著說道,“除非北遼安插的死士蠢到把樞機司的捕蟬網當做擺設,否則根本不可能出現這種漏洞。”


    聽完陳仲卿的話,老賈知道他又要單幹,有些猶豫了一下,說道,“可是少爺……”


    “聽我說完、”


    陳仲卿打斷對方的話,接了下去,“鶴鳴樓的設宴隻是為了引人上鉤的局,宴會開始之前我會先去一座宅院,會一會那位假冒的葉國柱。放心,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不會有事的,以身犯險的蠢事我也不會做,你跟過來反而可能壞了事。這幫北遼死士比下水道裏的老鼠還要機警。”


    老賈被他的一方堵得無話可說。


    陳仲卿一直往前走,沒有迴頭。一腳踩過肮髒的汙水,張望著魚頭坊的破敗場景,麵前的少年沉著而冷靜,絲毫沒有卷入危機之後的慌張。


    他冷聲說道,“他們想攔下我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本事,我陳仲卿一生行事,又怎會敗在幾個庸才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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