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短靴踏過鋪滿灰塵的青石板巷,已經連續半個月沒有下過一場雨,整個杭州城都沉浸在幹涸枯燥的氛圍,爬滿半麵牆的青藤此時無力的低垂向地麵,之前滿樹紅豔海棠的花影也隻剩下寥寥無幾的殘紅,支撐著最後一抹鮮豔。


    夏蟬躲在青綠的傘蓋之中不停鳴叫,為夏日平添了一絲灼熱的煩躁。青衣巷裏不知幾時開始出現了賣瓜的小販,懶散躺在長凳上,拉聳著眼皮打盹,蒼蠅被甜味吸引,在他周圍來來迴迴的飛舞不斷。


    路過的陳仲卿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急匆匆的走進宅院。剛踏過門檻便看見老黃坐在台階上,神情戒備的盯著四周圍。


    見陳仲卿平安無事歸來,他拍拍衣服站起身,走向自家少爺,一邊笑嘻嘻的替他拿過棉布條包裹的東西,一邊湊上前低聲說道,“有人在監視我們,一個巷口賣西瓜的明哨,應該還有幾個暗哨,我沒查出來。今天有個姓宋的來拜訪你之後這些人就出現了。”


    陳仲卿淡然的拍了拍老賈的肩膀,示意他放鬆,把棉布提過去時附在耳邊小聲說道,“別亂來,這些都是樞機司派過來保護我的人,應該有幾個跟你一樣是以前的江湖武夫,他們不會傷人的。”


    說完示意老賈拿著東西,先跟自己進廂房。


    淡然的走進房間,陳仲卿讓老家將兩根棉布條放在桌上,然後兩指撚住活繩扣,輕輕一拉,一條兩尺長度的鐵造長管出現在他麵前,之前托宋官子送過來的突火槍已經被拆的隻剩下一堆破銅爛鐵,然而這種武器大體上的威力卻已經有所了解。


    南晉的突火槍不像宋朝曆史上隻能當做二踢腳拿來嚇人的玩意,而是差不多做到了釘射槍的水準,黑火藥提純技術的發展為火器帶來長足的進步,隨之提高的便是炸膛的可能性,廣陵水師沒有專門的突火槍隊伍原因也是如此,雖然殺傷性和威力不足以在一百步以內擊穿護甲,但發射時巨大的聲響能嚇退進攻敵軍的戰馬。


    陳仲卿稍稍改進了一下,用一個能固定火折子,並且可以轉動機關連接著扳機,扣動扳機之時火折子便能觸及到引線,隨之引燃黑火藥。


    讓鐵匠鋪特地量身打造的鐵管還讓他們經過簡易的淬火加工,雖然這個時代淬火工藝還沒有出現,憑借著記憶裏的簡單想法,慢慢的把鐵製火器摸索了出來。


    接下來要做的,是試槍。


    他還不想成為炸膛的第一位犧牲者。


    火藥量比突火槍還要少四分之一,放上了少量的鐵碎,雖然遠距離殺傷性不夠,但對於陳仲卿這種準備近距離置人於死地的來講,已經足夠了。拿起鐵管跑出房門,在庭院裏撿來幾塊趁手的磚頭,將鐵管固定起來,然後用細聲係著扳機,拉出三丈遠的距離。


    老賈坐在旁邊曬太陽,看戲法一樣的盯著陳仲卿鼓搗折騰這管子。


    “少爺,您這玩意還不如人家一刀來得快,你說這玩意。”


    老賈樂嗬嗬的取笑道,原本他就對陳仲卿鑽研一些旁門左道的東西不以為然,讀書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熱衷於此道反而是落了下成。


    “噓,安靜。”


    陳仲卿瞪了他一眼,老賈乖乖的閉上了嘴巴。


    庭院裏的一切都被潛伏在暗處的眼睛盡收眼底。


    樞機司的人除了保護之外,更多的是監視陳仲卿的一舉一動,避免對方做出任何可能破壞計劃的舉動。監視是一件苦差事,不單單要緊盯目標人物不離開視線,甚至要對其他的突發情況作出最迅速的判斷,雖然在樞機司內已經摸爬滾打數年,但他依舊小心翼翼的,不敢對那少年身邊的老仆人放鬆警惕,宋官子曾說過那是一等一的江湖武夫,即便是樞機司的他,勝算也隻有五五開。


    不過當他看見陳仲卿在院子裏鼓搗著類似突火槍的鐵管時,流露出跟老賈一樣的不屑表情。


    這玩意有什麽用?


    拿一塊黑布蒙住臉的男人也是從戰場上退下了的斥候,機緣巧合之下進了樞機司,在江南路安撫使的那檔事做完之後又快馬加鞭趕到杭州城,配合汴梁大人物處理深入兩浙路的刺客死士。


    戰場殺敵講究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火器不但笨重緩慢,而且威力甚小,超過了八十步之後便無法擊穿進攻騎兵輕甲,超過三十步便不能傷到步兵的盔甲。而且突火槍的最大敗筆在於填裝緩慢,幾乎是一次性使用的武器,除了拿來嚇唬戰馬之外,撿起一個石頭砸過去,都比突火槍更有效。


    而且他還親眼見過因為行為不慎導致的爆炸,破碎的竹片直接將一名士卒插成了刺蝟。


    火折子撞到引火繩,開始迅速燃燒起來,火星四濺。


    啪!


    一聲巨響,震得人耳膜生疼,被驚嚇的夏蟬立刻偃旗息鼓,停止了蟬鳴。枝丫上停留的黃雀被驚起,拍打著翅膀飛向了遠處。衣袖帶風的揮散彌漫在槍管麵前的硝煙之後,連坐在一旁的老賈也瞪大了眼睛。


    庭院的磚牆被擊碎剝落一片,十步距離內,飛濺的鐵碎鑲嵌入磚石之中。倘若這一發如果直接命中人的胸口,恐怕性命堪憂。


    即便是身手敏捷的老賈,眨眼之間都沒有看清鐵碎到底如何噴射而出。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根本攔不住這火器的致命一擊。


    陳仲卿撿起有些發燙的鐵管,意識到短時間內不能再用第二次了,不過這已經是良好的開端,他轉過身,微笑著對旁邊的老賈說道,“老賈,是你刀快,還是火器快?”


    就連出刀第一的老頭也隻能苦笑著說道,“這玩意更快。”


    躲在樹上的樞機司侍衛目瞪口呆,年輕人手中改良過的突火槍,甚至比弩箭還要可怕,如臻化境的武夫可以二十步內看清並且躲過朝自己飛來的箭矢,然而他卻根本看不清剛剛噴射出去,天女散花般的碎鐵。


    蒙麵人的手摸著下巴,輕笑著說道,“有趣,這個年輕人比我想象中還要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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