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園詩會一戰成名的陳仲卿沒像其他人一樣,被盛情宴請參加文人雅士的吟花賞月,飲酒奏樂的閑暇生活。繼而連三的托病謝絕了邀約之後,青衣巷便慢慢的平靜了下來,杭州城的士子們隻知道有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士子,拿下了一個人史無前例的遊園詩會的三鼎甲,卻從未見過他的具體長什麽樣。


    像之前的傳聞一樣,開場時驚天動地,收尾時風輕雲淡,過了幾個月之後便悄然無聲了。隻是提及杭州第一才子時,都會不約而同的想起陳仲卿的名字,還有一張憑欄而望,記憶模糊的臉。


    樂意偷得浮生半日閑的陳仲卿趁著夏季剛至,往庭院裏移植了兩株白色牡丹和一株木槿。挽著袖子將庭院改造成一方花團錦簇的園林。小荷塘裏純白色的蓮花已經悉數綻放,正上方一樹繁茂的海棠枝頭上停留著一兩隻黃鶯,鶯啼恰恰。


    一莖孤引綠,雙影共分紅。


    姹紫嫣紅的胭脂色,嫣然一笑竹籬間。


    就連串門拜訪的張老夫子也覺得陳仲卿這一方天地四角,有魏晉文人的遺風。


    不過隨著名聲大噪,這一方魏晉遺留的清淨風韻終究被絡繹不絕登門拜訪的士子打破。


    一輛馬車踏過青石板街,轉入了那條深巷。


    陳仲卿看到那輛轉入青衣深巷的馬車時,剛好從對麵的石橋走來。清早剛剛下過一場雨,石板街上的潮濕還夾雜著悶熱,他一隻胳膊夾著油紙傘,伸出手擋住麵前稍稍有些刺眼的光,春風吹起卷簾,坐在裏麵的身影若隱若現,似曾相識。


    前段時間登門拜訪的文人士子差不多踏破了門檻,一旦看到有人三五成群的出現在青衣巷口,或者有奢華的馬車駛入,他的下意識反應就是某個慕名而來的文士。


    天色初晴,他加快了腳步,短靴踩過水窪,撿起一片水花。


    馬車停在門口,從車上下來了鮮衣怒馬的士子,綢緞披身,雍容華貴。


    陳仲卿走到離門口二十步時,停下了腳步,表情稍顯驚愕。


    今天登門拜訪的人卻讓陳仲卿感到意外,當時遊園詩會有過一麵之緣的秦丹青從馬車上下來,正站在門口,他轉過頭,剛好看見走過來的陳仲卿,連忙拱手作揖,“仲卿兄,還記得在下麽?”


    陳仲卿楞了一下,隨即望一眼身後絲綢錦緞裝飾的華貴馬車,高大的棗紅色駿馬不停的踢踏著馬蹄。他立刻明白了對方的來意,連忙拱手笑道,“怎麽可能會不記得呢,丹青兄此番前來,有何指教?”


    秦丹青一聽口風,自知有戲,連忙問道,“不知是否有幸跟仲卿兄吃個飯?不比詩詞,也不請教切磋,也沒有其他的人過來,就是純粹的吃飯。”


    “既然是丹青兄,自然要賞這個臉。”陳仲卿踏出了門,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問道,“不知道去哪裏?”


    “跟我走便是了。”


    陳仲卿跟著秦丹青上了裝飾華貴的馬車,一路上秦丹青都告訴他最近杭州文壇的地震,自從陳仲卿在杭州城聲名鵲起之後,已經有不少人向他打聽過這位名揚杭州的大才子,但終究沒有得到確切的答複,之前那些試圖請陳仲卿吃飯的士子也碰了一鼻子灰迴來。他也是抱著之前與陳仲卿一麵之緣的運氣前來試探一下虛實。沒想到陳仲卿答應的這麽爽快。


    陳仲卿故意找了一個借口,說道,“仲卿兄沒有為難小弟,隻是應酬方麵的事情,實在不是強項。”


    秦丹青表示同情的點點頭,自從知道對麵的大才子是李蘭亭和張遜的得意門生之後,他再也不敢表現出好為人師的一麵。此時剛好馬車停止了前進,馬夫掀起了門簾,探入半個頭,對車內的人說道,“少爺,到了。”


    陳仲卿掀起了窗簾,正好看到牌匾上遒勁有力的顏筋柳骨。


    秋水一色。


    秦丹青微笑著說道,“就是這裏了。”


    大廳人聲鼎沸,店小二端舉著菜盤來迴穿梭,陳仲卿跟著秦丹青閃避過迎麵而來的端菜下人,一邊向二樓的雅閣走去。


    “秋水一色,這是整個杭州城的文人雅士最喜歡聚集的酒樓,從這裏憑欄而望,能看到半個杭州城的良辰美景,夏季荷塘一景,冬日的銀蛇蠟象,據說此樓老板也喜歡附庸風雅,在最頂層特地安排了一麵白牆,可供人寫詩題字。”


    陳仲卿正聚精會神的聽著對方講說,沒注意到迎麵而來的一群人,不小心與其中一人撞了一下。


    “哎呦。”


    三五成伴的文士停下腳步,被撞的那人踉蹌的後退了兩步,皺起了眉頭,拍了拍衣袖,慍怒的說道,“沒長眼睛麽?”


    走在前麵的秦丹青看到這一幕,想過來說幾句,他卻看到陳仲卿拱著手,說道,“不好意思,在下不是故意的。”


    等到對方走遠之後,他才走過來,小聲說道,“仲卿兄,沒必要對他低聲下氣,以你現在的身份,杭州的文人士子沒有一個敢不尊重你。”


    陳仲卿擺擺手,淡然說道,“算了,得饒人處且饒人,何況也是我有錯在先,這個小插曲就算了,不說了。”


    兩人找了一張臨窗的桌子坐下,叫了一壺杏花村和幾碟小菜,從窗外張望,恰好能看到船舫穿梭的京杭大運河蜿蜒如同長龍,流向地平線盡頭的雲端。大半個杭州的繁華在一丈方寸之中,白雲萬仞天色一線,盡收眼底。


    “難怪丹青兄會選在此酒樓,雖然杭州一馬平川,沒有像東嶽泰山般高聳入雲,也沒有西蜀巴陵峨眉的重巒疊嶂,但這一片黃河遠上白雲間,包括萬象的氣魄在這一層高樓可是淨收眼底啊。”


    陳仲卿感慨著說道,明白了為什麽要在最頂層留一麵白牆供人題詩寫字,換做是誰看到這一方恢宏壯闊的美景,也會詩興大發。


    “哈哈,其實在下也是想看看仲卿兄是否還有語出驚人的詩詞,僅有一兩首,未免有些吝嗇了。杭州那些詞賦詩人,哪個不是一年十幾二十多首,”


    陳仲卿撇撇嘴,說道,“你以為吟詩作對和吃飯喝水一樣,信手拈來麽?”


    不過一輪雅興沒有維持多久,就被一扇精雕細琢屏風背後聒噪的嘈雜聲所打破。


    “什麽杭州詩賦第一的大才子,還不是李蘭亭和張遜兩人為了捧出一個標杆而故意推出來的?怕是此人是哪個高官大爵的公子,來杭州城鍍金的吧?”


    “要是讓我衛賢謠遇到,必然讓他一首詞都寫不出來!哼,《赤壁賦》《浪淘沙》,分明是托人早已寫好的,說不定是張遜托大,故意幫他寫好三首詞。”


    隨後是一片附和聲迭起,紛紛抱怨這次的遊園詩會必定有黑幕,蘇子詹,洪青倌和謝玄真等詩詞大家退賽,分明就是為了給此人造勢。這一屆的遊園詩會簡直黑幕重重。


    秦丹青瞥了一眼,正是之前撞到陳仲卿的那人,眉宇之間滿是諷刺和不屑的意味。他憤怒的站起身,想去找對方麻煩,坐在對麵的陳仲卿卻搖了搖頭,示意他先坐下別動。


    “小二。”


    陳仲卿招了招手。


    “來咧,客官。”


    店小二貼著笑臉迎上來,在座的都是衣食父母,他一個人都不敢得罪。


    陳仲卿拿來一張紙,往上寫下幾句話,然後遞交給店小二,順便塞給他碎銀,權當打賞。麵色和善的說道,“去,把這張紙遞給隔壁桌喊得最歡樂的公子哥,之後就沒你什麽事了。”


    “好咧。”


    店小二擦了擦手,連忙把碎銀往懷裏收好,恭敬的拿起宣紙,跑向隔壁。


    秦丹青好奇的問道,“你到底在紙上了什麽?”


    陳仲卿舉起酒杯,微笑著說道,“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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