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小離家老大迴,鄉音未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雖是故鄉,卻又是最熟悉的陌生地,久違走動,小小鄭家村裏的親戚早已疏遠。


    當下一家人在鎮上租賃了這套兩進的院子先住著,手頭的餘錢先留著過日子,待到跟老楊家這個當地最大的名門望族,最硬的地頭蛇攀上親家關係,就能重新獲得靠山,能在這裏再次站穩腳跟,將生意做起來!


    三兄弟都已成親,不可能再去求娶老楊家待嫁的女子。


    即便沒成親,他們也沒那個條件去高攀老楊家待嫁的女子。


    唯一的妹妹鄭秀芝,倒是可以用來結親的籌碼,所以爹斟酌許久,說服了娘,又托人去打聽,剛好打聽到老楊家當下幾位待娶的男丁中,就這位楊永青最合適了。


    “爹,我們真的是不放心那個楊永青,聽人說他吃喝嫖賭抽樣樣都占,老楊家別的房都有新宅子,就算沒蓋新宅子,那也是把錢攢在手裏隨時準備蓋新宅子。”


    鄭秀芝的大哥醞釀了許久,鼓足勇氣跟鄭二這控訴楊永青的種種‘罪行’。


    “而那個楊永青呢,既不攢錢,又不蓋新宅子,住的地方都是老楊家最差勁的地方,前妻是個傻子,被他丟在李家村那邊不聞不問,這樣的男人,既不能過日子,又不能跟妹妹舉案齊眉,妹妹給他做填房真的是一朵鮮花掉進了茅坑!”


    “閉嘴!”


    鄭二猛地起身,一巴掌拍在桌上。


    “老大你給我閉嘴!”


    鄭二繞過桌子來到大兒子跟前,揚手就是一巴掌。


    大兒子原本是跟兩個弟弟並排坐在一張長凳子上的,被鄭二這猛地一巴掌直接打到仰麵朝天摔倒在地。


    “大哥!”


    “大兒!”


    堂屋裏頓時亂做一團,老二和老小慌慌張張去扶地上的老大,老妻沈氏先是撲到大兒子跟前,顫抖著時候去摸大兒子的後腦勺。


    萬幸,沒有磕破。


    接著又看到大兒子那張被打腫了的臉,沈氏的眼淚啪就掉出來了。


    她把大兒子交給另外兩個兒子照料,自己則反身又撲向鄭二。


    雙手抓著鄭二胸前的衣裳,抓得皺巴淩亂,沈氏仰麵抬頭對鄭二又哭又罵:“你這是做啥呀?好好的兒子說了句公道話,你是要把他打死嘛?”


    “老大哪裏說錯了?那個楊永青,我是一百個不滿意。”


    “你這幾天在家裏急得上竄上跳,逮誰都不順眼,不就是因為老楊家的媒人還沒登門,你急眼了,你心裏沒底了你自個厚著臉皮去老楊家打聽啊,就沒見過賣女求榮還能急成你這樣的!”


    鄭二揚手一巴掌把沈氏打到一邊去了。


    “娘!”


    “娘!”


    幾個兒子大吼著紛紛撲過去扶住沈氏。


    沈氏搖搖晃晃著好不容易站穩,嘴角溢出血絲,鬢發也亂了,垂下一縷來遮住臉頰。


    “打完兒子又打我,你的本事也就這些了嗎?我當初咋瞎了眼嫁給你這種人?”


    (


    沈氏尖著嗓子朝鄭二這叫罵。


    鄭二站在原地,看著自己的巴掌,狀若呆滯。


    沈氏還在罵,邊罵邊數落鄭二的諸多不是,越哭越傷心,惹得院子外麵似乎都有鄰居在探頭探腦聽熱鬧。


    鄭家小兒子小跑著去了院門口,開門出去估計是拿眼神一頓亂瞪,雖然當時是唬得外麵看熱鬧的鄰居都退了迴去,但這樣的舉動無疑又是加劇了鄰裏關係惡化。


    但家醜不可外揚,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堂屋裏,鄭二扶著桌邊緩緩坐下來,雙手捂著臉也是老淚橫流。


    看到鄭二都哭了,沈氏被嚇到了,也不哭了,愣愣望著鄭二。


    “當家的,實在不行,咱就算了吧,另想法子咋樣?”沈氏抹去臉上的淚痕,靠近過來,小心翼翼的問。


    幾個兒子也都跟在沈氏身後,眼巴巴的望著鄭二。


    鄭二垂下手,抬起眼望著麵前的老妻和三個兒子。


    他嘴巴動了動,突然,抬手就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沈氏和三個兒子嚇壞了,趕緊抓住鄭二還要再打的手掌。


    “當家的,你這是做啥呀?何苦要打自己?”


    “爹,爹你別這樣啊。”


    “我心裏不好過啊,我沒用啊……”鄭二抱著腦袋,從前那麽自信又精明的商人,跟誰都能侃侃而談,走哪都能唿朋喚友,如今卻抱著腦袋哽咽著,不敢去看妻兒。


    “爹,你打我們吧,隻要你心裏好過點。”大兒子也紅著眼眶,聲音沙啞。


    鄭二垂下手,捧著大兒子那張被他打到紅腫的臉,喃喃說:“爹沒用,爹沒法讓他們過好日子,咱家上上下下十幾張嘴,五六個孫子孫女都要吃飯穿衣,要念書,咱家不能就這麽靠著家底過下去,那樣是過不下去的!”


    大兒子哭著說:“爹,我去外麵找事做,當初我們跟著爹做生意,多少也學到了一些的。”


    二兒子也道:“我會管賬,我去給人做賬房。”


    三兒子看著大哥二哥,他眼珠兒轉動著心裏卻虛得不行。


    當初家裏條件不錯,大伯做官,爹經商,兩個哥哥都跟著爹經商,他生下來就是吃喝玩樂,典型的‘紈絝公子哥’。


    成親之前還在當地的梨園長期包養了一個唱花旦的……


    “我、我還是有幾把力氣的,我可以去碼頭扛大包貼補家用!”最小的兒子也舉起了自己瘦弱的手臂。


    一家人都打量著他,然後皆默契的搖搖頭。


    “三弟,你就算了吧!”大兒子拍了拍三弟的肩膀,“你那身子,早被梨園的花旦掏空啦!”


    三兒子漲紅了臉,“大哥,話不能那麽說……”


    沈氏也瞪了大兒子一眼,“你這話千萬別說了,被你三弟妹聽去,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大兒子趕緊捂住嘴。


    沈氏又用責怪的眼神看了眼三兒子,語重心長的說:“咱家不比從前了,往後一個子兒都得掰成兩個來花,你要是再出去荒唐,娘真的要死給你看。”


    三兒子慌了,連連搖頭,並舉手發誓,保證從今往後一定克勤克儉,踏踏實實過日子。


    鄭二握住三兒子發誓的手,將他放了迴去,長歎口氣說:“好日子是掙出來的,不是攢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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