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坪村。


    清早,北風還在刮,風中還夾雜著雪粒子,一顆顆雖然個頭隻有綠豆那般大小,落在掌心裏一會兒便消融了,可卻也預示著這天是越發的冷了,很快便要天寒地凍。


    小潔爹從楊華忠家借來馬車,雖然馬車裏有一層保暖的墊子,但嘴上說著養閨女無用的大孫氏卻還是從家裏抱出來一床被褥鋪在車廂裏。


    小潔坐到馬車裏的時候,大孫氏又把一隻燒得暖唿唿的暖手小銅爐子塞到她手裏,沒好氣的叮囑道:“妍兒在我們這你盡管放心,到了張家,做你該做的事兒,天寒地凍的照顧好自個,不要記掛妍兒。”


    小潔看著刀子嘴豆腐心的娘親,眼圈紅了,“娘,妍兒就勞累你多費心了……”


    “這是扯淡的話,妍兒是我外孫女,說那些東西做啥,快些走吧,待會雪落下來了想走都沒得走!”


    話音落下,大孫氏重重放下了車廂簾子,腳步聲往車頭那邊去了,接下來便是叮囑小潔爹的聲音:“路上慢著點兒,別急。”


    小潔點頭:“你放心吧,我把小潔送到了就迴來,你趕緊迴屋去吧,妍兒還在睡覺,待會醒了身邊沒人不好。”


    大孫氏點點頭,扭身進了院子門,吱嘎一聲把院門重重關上。


    車廂裏,小潔撩起車簾子看到娘的舉動,內疚之餘,隻能苦笑。


    她清楚娘在惱怒什麽,娘又在計較什麽。


    她自己也是做娘的人,站在娘的立場,若是將來妍兒遇到那樣一個欺騙了她感情的夫君,被傷得一塌糊塗,最後夫君病了妍兒還不得不迴夫家去伺疾,那她這個做娘的也會氣惱閨女的不爭氣,放不下那個男人。


    可是,站在妻子的立場,張斑是她的結發之人,不管張斑前陣子跟那個女人如何書信往來,但至少以前,她跟張斑也是因為心意相通,兩情相悅而決定做夫妻的。


    一夜夫妻百日恩,人都是講情分的,不是說斷就能斷。


    站在妍兒的立場,那個病重之人畢竟是她的爹。


    小潔不想妍兒一歲不到就沒了爹。


    有爹在,甭管那爹是不是個有多大出息的人,至少你有爹,在你被欺負的時候,總會有那麽一個男人義無反顧的站在你身後,他再咋樣在外麵胡來,對自己的閨女終究是真心的。


    這裏麵最好的例子便是老楊家的四叔楊華明了,不管楊華明當初再怎麽糊塗,他的三個閨女都是他賺錢養大的。


    就連當初最不懂事,被所有人唾罵的楊若荷,都是楊華明在養著,都有娘家可以遮風避雨。


    所以,張斑不能死,妍兒不能沒有爹。


    她自己也不想做寡婦,也沒想過改嫁。


    改嫁的男人再好,也不可能像張斑那樣對妍兒好。


    至於跟張斑重修舊好,她也下不了決心,總之,這趟去張家,她隻想先幫助張斑戰勝病魔,先活下來,至於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在她胡思亂想的當口,馬車搖搖晃晃著已進了清水鎮,徑直往張家的方向駛去。


    張家不是在街道中心,而在鎮子邊上的一條大路邊,這個地方用來開鋪子,其實地理位置不是很好。


    但好在張家開的鋪子也並非那些跟衣食住行相關密切的東西,張家賣的是農具。


    而門口這條大路是鎮子通往附近幾個村子的一條大道,鎮子這邊的村民們想要來鎮上趕集都得從張家鋪子門前經過。


    所以張家的農具生意還是打理得不錯的,加之張斑又有舉人的功名傍身,附近村子裏有不少村民把田地掛在張家名下以此來達到減輕稅務的目的。


    自然逢年過節的時候也少不得給些東西給張家,用作貼補家用。


    除此外,官府對舉人也是有貼補的,每個季度都能去衙門口領到一定的米糧,以及筆墨紙硯折算的現銀。


    再者,張斑本人在鎮上的學堂裏坐館教書,有月例,還有學生家長的孝敬。


    如此幾個渠道歸攏到一塊兒,張家在鎮上也算是小富即安的人家。


    隻不過這段時日張家出了這樣的事情,張斑重病垂危,張家二老忙著照顧獨子,鋪子裏生意無心打理,都快要關門大吉了。


    而學堂那邊自然也沒有收入,張家一直在靠著之前的積蓄度日,給張斑請便了附近的大夫,各種好藥不知吃了多少,家裏的錢都所剩無幾了,張斑還是不見好。


    就在這兩日,北風肆虐,氣溫驟冷,張母擔心張斑凍著,在他那門窗緊閉的屋裏生了一盆炭火。


    張斑陷入昏厥,幸好發現及時,後來開窗透氣,端走炭火,一番折騰好不容易把張斑從鬼門關前搶了迴來。


    可是整個人的氣色卻越來越差了,就在昨夜,張斑咳了一地的血,連大夫都搖搖頭,說這情況怕是藥石無醫了,含蓄的讓張家老兩口趁早準備後事。


    張斑娘當時就癱到了地上,張父也是六神無主。


    所以此刻,當小潔下車站在張家門口,看著麵前這門窗緊閉,院內落葉積了滿地卻無人打掃,雞在雞籠裏咯咯叫也沒人管,晾衣的竹竿一段掉到了地上也無人扶,處處頹喪凋敗的一切,小潔恍若隔世,以為自己走錯了地兒。


    而屋簷上幾隻寒鴉嘎嘎的叫聲,將她拽迴神。


    隔壁鄰居家一個大嬸剛好出門洗菜,看到小潔站在張家門口,那大嬸快步過來跟小潔打招唿。


    “小潔啊,你可算迴來了,聽說你跟張斑鬧了別扭迴了娘家,你這趟迴來是對的,張斑快要不行了,昨夜都吐血了,你公爹一早就去鎮上棺材鋪子裏訂棺材去了,你快些去見他最後一麵吧,夫妻一場有啥想說的趁早說出來……”


    大嬸後麵的話小潔早已聽不清了,她踉蹌著衝上前去,推開了屋門,堂屋裏沒有人,處處都是破敗頹喪,她踉蹌著去了後院。


    後院有一間向陽的屋子,屋門和窗口上依舊還貼著當初兩人成親時的‘囍’字,隻不過經曆了一年的風雨,那囍字的鮮豔紅色早已退去,早已變得黯淡無光。


    可是成親之後那段如膠似漆的時光,他為她描眉,從學堂放學總會給她帶兩串好吃的零食……


    那些美麗得過往卻一幕幕鮮活的浮現在她的腦海裏,讓她眼淚滂沱,目光不能視物。


    “張斑,張斑……”小潔唿喚著,踉蹌著,一把推開婚房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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