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巔之上,一黑一白兩名年輕男子,在見到了那頭渾身金羽的金翅大鵬後,都忍不住地瞪大了眼睛。


    而那頭體型龐大的金翅大鵬鳥,則是在空中緩緩振動著翅膀,那兩顆同樣蘊含金光的眼珠子,正死死地凝望著山巔上的兩道人影。


    一黑一白,一坐一站。


    金翅大鵬突然“唳”叫一聲,嘯聲嘹亮,山巔處突然就刮起了一陣大風。


    狂風激蕩。


    吹卷起了兩人的衣袍鼓蕩獵響。


    孫駱涯眯起他那雙好看的桃花眸子,迎風望向那頭體型龐大的金翅大鵬鳥,咧嘴笑道:“我曾聽孫希平說起過,說趙西煙道長那天來角鷹山時,便是乘坐著一頭金翅大鵬來的。起初我還不信這世上真有此等神鳥,可今日一見,卻是真令我知道了什麽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張正一兩眼望著那頭體型好比山嶽的神鳥,喃喃出聲道:“我也曾聽師尊說起過這頭神鳥。隻是一直以來都未曾有幸見過一麵。”


    孫駱涯從地上站起,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道:“那你可知道她的來曆?”


    張正一點點頭,然後朝半空中振翅而飛的金翅大鵬作揖行了一禮,道:“金翅大鵬在天竺那邊被稱之為迦樓羅,是毗濕奴的坐騎,更是佛教的八部天龍之一。”


    孫駱涯有樣學樣,學張正一對那頭金翅大鵬作揖行禮,而那頭金翅大鵬呢,則是在見到了兩人行禮之後,就又高“唳”一聲,隨後也無暴起發難,隻是振翅飛入更高處的雲中,消失不見。


    在金翅大鵬鳥消失之後,孫駱涯望著那片重新匯聚起來的白雲,低喃道:“我聽說八部天龍是佛教的護法神……”


    張正一雙手互插入袖中,臉色平靜道:“佛教之中的八部天龍,並非意義上的‘龍’。而是提婆族、海龍、夜叉、乾闥婆、迦樓羅、緊那羅、阿修羅、唿摩羅迦。其中,迦樓羅是天竺那邊的眾鳥之王,據說成年的迦樓羅羽翼展開就有三百三十六萬裏長。平時倚靠捕食毒蛇為食。每天需要進食一條大蛇和五百條小蛇,吃飽了就睡。”


    孫駱涯突然笑道:“那她飯量還挺大。”


    張正一聞言笑道:“可不是?”


    他們二人之後又在山脊之巔待了一會,互相閑聊了一些,之後便返迴了天師府。


    肖漢與閭丘若琳等人已經吃過了齋飯,他們等到孫駱涯與張正一兩人吃過之後,就一起在天師府遊逛了一圈,見過了那株在石台中的、如今尚未開花的紫色蓮荷。


    相處的時間很短暫,沒過多久,等到孫駱涯逛完了天師府,見過了三清祖師的泥像,迴憶起了一些自己小時候第一次與趙西煙道長相見時的場景,也不知為何,他發自肺腑地微微一笑,之後便與張正一抱拳告辭。


    臨行前,張正一說要送給他自己腰間的那串五帝錢,孫駱涯連忙擺手婉拒了他。張正一想了想,覺得強扭的瓜不甜,就沒想著繼續。不過出人意料的,張正一隻是沒想到孫駱涯會與他討要了一根羽毛。


    至此,孫駱涯一行人開始下山。


    到了黃昏時分,他們乘坐的馬駒與馬車已經返迴了龍虎山山腳。


    期間,孫駱涯曾偶爾掀開簾子一角,偷眼瞧去那間茶肆,隻見到茶肆老翁與他的老伴兩人,此刻正坐在一起,肩靠著肩。


    茶肆老翁一下一下,替老嫗剝去涼透了的茶葉蛋的蛋殼,剝去一半,遞給了身邊的老嫗,老嫗接過後朝老翁眯眼笑了笑,也未開口言語什麽,隻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茶葉蛋。


    老嫗曾與他說,茶肆老翁最喜歡吃她煮的茶葉蛋,可在孫駱涯看來,茶肆老嫗又何嚐不是最喜歡吃老翁親手剝去蛋殼的茶葉蛋呢?


    馬車不斷前行,茶肆裏的那副溫馨畫麵逐漸倒退遠去,孫駱涯放下簾子,雙手插袖。


    曾幾何時,也有人親手剝去一半茶葉蛋的蛋殼,遞於他。


    而每當他問起你為什麽不吃的時候,她也總是笑著搖搖頭。


    逝者如斯。


    孫駱涯兀自閉上眼,聞著逐漸淡去的茶葉芬香,開始唿吸吐納。


    沒過多久,他突然聞到了一股梔子花的香氣。


    隻不過他沒多想,一心想著將這篇唿吸法門習練一遍之後再做計較。


    隻是下一瞬間,他就感覺到自己的大腿一沉,緊接著有什麽軟軟的東西貼在了他的嘴巴上,鼻息間的梔子花香氣比之先前要更加濃鬱。


    孫駱涯驀然睜開眼,隻見到了一雙好看的、烏黑亮麗的眼睛。


    那對眼睛的主人在見到突然睜開的桃花眼後,仿佛這才明白過來她自己的舉動有著多麽的荒唐和瘋狂。


    她的身體立即向後仰去,接著就從那人的大腿上站起,接連向後退走了幾步。


    孫駱涯一臉錯愕地望著那名兩腮桃紅的白衣少女,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一名少女給強吻了……


    估摸著白衣少女方才也是一時熱血衝昏了頭腦,這才做出了如此瘋狂的舉動,等到現在冷靜下來,再見到那名男子正盯著自己的身子看,她這會兒隻覺著自己的臉蛋兒火燒的厲害,燙燙的。


    她羞澀地低下頭,就那麽直愣愣的站著。


    因為個子矮,所以也不會擔心頭頂會碰上車頂。


    良久,孫駱涯覺著少女就那麽幹站著也挺累的,就出聲讓她坐下。


    少女就真的坐下了。


    然後孫駱涯看她要往自己的大腿上坐,就喟歎一聲,讓她坐迴繡墩上。


    就當孫駱涯寧心靜氣,準備繼續瞑目吐納的時候,卻聽一旁的白衣少女開口說道:“以前我還小的時候,我娘親就與我說,以後要是遇上了哪個會替你剝蛋殼的男子,就要好好珍惜。若是遇上了哪個既又替你剝蛋殼,又願意把雞蛋讓給你吃的男子,這樣的男子不僅要珍惜,更不要錯過和放手。”


    孫駱涯扭頭望向她,展顏笑道:“我那是真不吃。不是特意讓給你的。你不要多想。”


    少女就那麽直愣愣地盯著他的眼睛,一語未發。


    孫駱涯沉默了會,這才開口說道:“我實話與你說了吧,我之所以會留你在身邊,除了想從你那裏騙到一些道門神通之外,還想仗著你的本事留作保命的後手。我也不像你想象的那樣,是什麽好人。我隻不過是純粹的不吃雞蛋罷了。”


    少女依舊盯著他的眼睛,輕聲說道:“在我們太離觀,有種叫做‘讀心’的法門……”


    少女不再說下去。


    可孫駱涯卻是聽懂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聲低喃道:“以前有一個人,她自己很愛吃雞蛋,可是每次與我在一起,就總會替我剝去蛋殼,看著我吃。


    明明雞蛋很多,我問她你為什麽不吃,是因為不喜歡嗎?


    她隻是點頭,沒有說話。


    後來有一次,我見到她和一個男人在廚房裏有說有笑的,那個男人就替她剝去了一顆顆雞蛋的蛋殼,她很開心的一口一口地吃著雞蛋。


    偶爾呢,女子也會把剝好蛋殼的雞蛋塞入男子的嘴中,男子也不介意地一口吃掉。


    可我卻是知道,男子他並不能吃雞蛋,他一吃雞蛋身上就會起紅疹。


    可每一次他吃過了雞蛋之後,要麽就躲在我的房裏,要麽就幹脆離開家,找了個借口避開女子。


    有一次我就問他,就說你既然對雞蛋過敏,那你與女子直說就好了呀。


    我說你這樣老是不說,是不是傻。


    你猜他怎麽說?


    那家夥竟然說傻人有傻福。


    他還說他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原因,而讓女子這輩子少了一種喜歡。”


    說到這,孫駱涯兀自朝白衣少女笑了笑,道:“他們兩個,一個是我爹,還有一個是我娘。”


    少女眯起桃花眼,笑著道:“真好。”


    不知何時,當少女重新睜開眼時,就見到那位好看的年輕男子已經半蹲在了自己的身前,她小聲道:“駱涯……”


    孫駱涯凝視著少女的眼睛,一臉認真地說道:“出於某個原因,我無法對你毫不在意。所以,我想知道你來找我,是不是來害我的。”


    即便有孫希平的密信,對白衣少女做了安慰係數的評價,可孫駱涯這些天以來對閭丘若琳越來越看不明白了。


    除了剛見麵時,白衣少女展現出了出塵的風姿,可之後幾天相處下來,孫駱涯隻是越來越覺著這位少女其實本質上與尋常的少女並無兩樣。


    除了“天真”這個詞在少女的身上找不到之外,其餘少女該有的心思她也有。比如喜歡可愛的小兔子,喜歡吃糖葫蘆,喜歡好看的衣服,偶爾也會羨慕那些身段婀娜,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好看的大姐姐。


    少女,終歸是少女,隻是比起尋常的少女多了“女冠”一個名詞而已。


    孫駱涯沒有想過對這位其實與一個人很相像的少女動用刀劍,他隻是一手抓起了少女一隻小巧的光潔腳丫子,很難想象在走了那麽多山路以後,她的腳底還是纖塵不染,粉嫩如初。


    “駱涯,你……”少女見自己的小腳被抬起,一時有些不解。


    孫駱涯不知從何處拿出來一根雞毛,然後在少女的腳底輕輕拂過,隨著腳底的一陣瘙癢,閭丘若琳情不自禁地便“咯咯咯”地笑出了聲,笑聲甜美。


    孫駱涯停止了手上的動作,他問道:“你為什麽想著要與我雙修,我可不覺得自己和尋常市井莽漢有什麽不同。”


    閭丘若琳直接道:“師尊說我與你雙修,可以證道得長生。”


    “所以?”孫駱涯看著她,靜等下文。


    閭丘若琳沒有猶豫,她說道:“所以,我就來了啊。”


    孫駱涯蹙了蹙眉,開始用雞毛在少女的腳底肆意舞弄,瘙癢感持續傳來,閭丘若琳“嗬嗬嗬”的笑個不停,就連整個身子也都在繡墩上坐不穩了,四仰八叉的。


    孫駱涯沒見她有開口的跡象,就一直“折磨”著她。


    車廂內發生的這一幕,車廂外的人自然是不知道的,不過少女的笑聲並不小,有點類似歇斯底裏,所以駕車的肖漢一臉的不知所以然,他倒是聽說過女子在車廂中嬌吟不斷的,可沒聽說過女子在車廂裏大笑不止的。


    至於章河卿與時含風他們五人,則是心裏麵打鼓,隻覺著這位道門女冠是在修習道門裏的某種神通。


    車廂裏的笑聲足足持續了半刻鍾的時間,路上的行人在聽見笑聲後,都已奇怪的目光看著他們這一行車隊。所有人,包括馬夫肖漢在內,都隻是壓低了頭頂上的鬥笠,是想著讓別人看不清他們的臉。


    而此時的車廂裏邊,已經停下手裏那根雞毛的孫駱涯,望著那位眼角笑出了淚水、整個人癱軟靠在牆壁上的少女,一臉平靜地說道:“有什麽想補充的嗎?”


    渾身像是脫力一般的白衣少女,有氣無力地說道:“師尊隻是讓我來大唐王朝找角鷹山的魔教少主雙修,她還跟我說,隻要與你雙修了,就能長生不老,可得大道。”


    孫駱涯聽聞之後,也沒任何言語,接著撥弄起了那根雞毛。


    然後車廂裏就又是少女歇斯底裏的笑聲。


    隻不過少女笑著笑著,就由笑改哭了。


    孫駱涯見少女突然“哇”的一身就哭了,然後是哭笑皆有的光景,就隻好停下了手裏的雞毛。


    隻聽那位嚎啕大哭的白衣少女,揮手蹬腿地嚷嚷道:“嗚嗚嗚……我要迴家……我不要和你雙修了……嗚嗚嗚……你欺負人……”


    孫駱涯一臉錯愕。


    你話倒是說清楚啊,說半截哭半截,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在車廂裏把你給弄哭了。


    這時,肖漢駕車剛巧路過了一棵楓樹,他聽聞著車廂中的少女啼哭聲,沒來由的,這個從小沒有讀過書的傻大個竟然詩興大發,開口郎朗道:“人熊駕車遊龍虎,喝茶吃蛋混齋飯,臨了路過老楓樹,卻聞少女啼笑聲。笑了、笑了,少女笑聲如鶯鳴。哭了、哭了,不知心痛是身痛。”


    一語唱罷,肖漢興致高昂。


    騎馬走在最前邊的章河卿反複琢磨,覺著魔教少主的這名狗腿子的打油詩頗有內涵。


    至於護在車馬左右兩側的時含風與牛亦,她們二人少時都曾上過私塾,對於這首不修邊幅、俗不可耐的打油詩,頗為不讚賞,甚至還心生怨懟。一個女孩子家家哭的稀裏嘩啦,你一個大老爺們竟然還有心情作詩?


    隻不過她們也不知曉車廂中的那位魔教少主究竟對少女做了什麽,難道真的是在裏邊陰陽雙修,做那顛鸞倒鳳之事?


    隻有跟在馬車後邊較遠處的兩位年輕男子,倒是對車廂中發生的事滿不在乎。


    他們二人分別是瞿九易與白華衣。


    此時二人高坐在馬背上,一路長途爬涉,他們五名“寄主”雖然在角鷹山監牢中時隻是幾個眼神便已心意相通,可事到如今,即便常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可他們五人卻沒有相互交好的跡象。


    若是迴房了,他們也就各自捧著那本從摘星閣中取來的武功秘籍,仔細研究揣摩,沒有私下裏與其他人分享的意思。


    還是那句話:人在江湖,不得不防。


    也不知怎麽,這位胸前斜挎著一隻粗布行囊的瞿九易,扭頭看了眼身邊騎在馬背上的白衣男子,破天荒頭一迴地向他問道:“白華衣,你覺著魔教少主與傳聞中的比起來,如何?”


    白華衣一手持韁,一手輕按刀鐔,雙目前視,仿佛對瞿九易的問題置若罔聞,胯下的馬駒緩慢行走,他的身子也隨之左搖右晃。


    再說這車廂之內,孫駱涯一手提著少女的小腳丫子,一手持著那根雞毛,出言對少女威脅道:“不許哭,你要是再哭,我就用雞毛撓你癢癢。”


    嚎啕大哭的白衣少女立即噤聲,那對好看的桃花眸子泫然欲泣,可就是沒有淚水從眼眶中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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