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駱涯上了樓,便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裏。


    客房極其簡陋,一張床,一張桌,一條凳,一扇窗,還有一座放水盆洗臉的木架子。房間中沒有衣櫃,沒有屏風,倒是有一根木架子,架子上斜插著幾根木條,可掛衣物。在孫駱涯看來,這根木架子應該就是衣架了。


    他來到桌邊坐好,以桌麵上的焠兒引燃蠟燭,燭光閃爍,房間裏頓時亮敞了許多。


    他給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飲盡。


    並不是因為他用過了飯菜之後感覺到口渴,而是想喝便喝了,他猜測這間客棧沒有廚子和店小二,連招唿客人都是小女孩來的,那麽燒菜做飯的話,孫駱涯估計是這對長相有七八分相似的母女親自下廚。


    晚上的菜沒什麽獨特之處,倒是貧瘠地區大年夜才會燒製的家常菜,算是很豐盛的一頓飯了。


    沒過多久,肖漢一如既往地扛來了箱子。箱子裏的物件除了一疊銀票與幾罐金瘡藥之外,其餘的物件倒也不如何貴重了。最重要的東西,他都已經隨身攜帶在了身上,所以即便是把箱子落在了車廂裏,他也沒什麽好擔心的,大不了沒錢的時候再去賭坊一次。


    肖漢沒有久留,放下箱子後,就離開了屋子。今夜萬事通老爺子沒有來拜訪,孫駱涯閑來無事,便吹滅了蠟燭,將腰間的兩尺半與青竹玉簫擱置在床邊,自己則是盤膝坐於床榻之上,開始閉目吐納。


    第二天一早,天一亮,他們就啟程出發。


    先是在好運來客棧用過了早膳,然後結算了銀子,他們一行八人便離開了綠水鎮。


    離開了小鎮,孫駱涯等人的車隊便開始駛向最近的一條官道。幽州邊界的官道,可以直接通往主城幽州城。如果對幽州邊境這一帶的地方熟悉的話,可以走野路,不走官道,那樣子可以節約很多時間。


    作為幽州土生土長的地方人,萬事通自然是知曉這條捷徑該如何走,不過野路比起官道,卻是要顛簸的多,萬事通可不想自己坐在一輛七抖八抖的馬車裏。


    對於馬車來說,還是走官道穩妥一些,能夠免去許多皮肉之苦。


    如果他們八人都是騎馬的,那就無所謂了。


    由於要照顧單馬拉車的腳程,所以一行人行進的速度不是很快,適中的速度,緩慢前行。


    駛入了官道,向前走了大約有五十裏路的時候,一聲嘹亮的鷹啼,唿嘯長鳴。


    緊接著,一道黑影破空而來,筆直衝向地麵。


    早已在車廂中聽聞鷹啼的孫駱涯,此時掀開簾子,鑽出了車廂。


    突然,一道黑影在他的麵前一閃而逝,接著飛向空中。


    當孫駱涯盤膝坐在車廂外時,那道飛向空中的黑影,一個迴掠,又俯衝了迴來,之後便雙爪如利鉤倒刺一般,牢牢抓固在了那位俊美男子的臂膀上。


    見到手臂上的身影,正是那頭名為“青兒”的海東青,孫駱涯心情大好,伸出另一隻手去撫摸青兒的雪白翎羽。而後者呢,卻是極為乖巧的將脖子和腦袋一並伸了過去,任憑男子輕柔地撫摸。


    青兒的左腳上,捆綁著一隻小竹筒,裏邊卷著一張紙。


    想來是是封密信。


    孫駱涯過足了手癮之後,便從青兒的左腳上抽出了紙條。


    以兩手將紙條攤開,看著密密麻麻的小楷,孫駱涯有陣頭大。


    不過他還是一字不漏地部閱覽了一遍。


    “少主,可是角鷹山上有什麽變故?”在沒有外人的時候,肖漢還是用魔教少主的敬稱。


    這頭據說是能夠日行千裏的海東青,肖漢也不是第一次見,先前那次在年關的時候,毒影分壇的上貢隊伍被人截殺,就是這頭海東青帶的路。


    肖漢隻覺著這頭雕禽極具靈性,當下也不免迴頭多看了幾眼那頭翎羽雪白,利爪如刀般撕裂開了自家少主衣袖的雕類。


    孫駱涯抖了抖手裏的紙張,頗為無奈地說道:“信上大致講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是昨晚角鷹山上來了一位小女冠。這位小女冠二八年華,自稱是來自西域的一座古國。”


    “少主,這西域來的女道士,來咱們角鷹山作甚啊?”肖漢一心駕車,沒有迴頭。


    孫駱涯苦笑道:“此事不提也罷。”


    肖漢“噢”了一聲,也沒追問。


    孫駱涯繼續說道:“這第二件事,是說揚州城的一位名叫關兩習的少年,因為拿起了那柄無頭將軍曾用來殺人的掩月刀,在年關時分,他突然就生了一場大病,整日高燒不退,本就麵如棗色的臉孔,在那之後就愈加血紅了。”


    肖漢不解道:“這不就是拿起了一把刀嗎,怎麽會突然生病?該不會是魔怔了吧……”


    孫駱涯哭笑不得,道:“你有所不知。那名叫做關兩習的少年,年紀才不過十一二歲,卻是能夠拿起一柄重達八十多斤的掩月刀……要知道當時我想要拿起這把刀的時候,第一時間還真沒能把刀從屍體上拔出來。”


    肖漢猜測道:“那可能是少主一開始沒注意這把刀是卡在了屍體的骨頭裏了吧?”


    孫駱涯沒有反駁,“有這個可能。不過這把掩月刀也不是尋常的刀,據說是被龍血淬煉過的,刀上龍氣極重。信上說,關兩習的母親四處求醫,可無人能夠看出他的病情。後來,就連藥王覃溪山也都去看過一次。如今,這位覃溪山覃爺爺,正在院子裏冥思苦想醫治關兩習的辦法呢。”


    肖漢困惑道:“少主,這連覃老前輩都沒辦法醫治的病情,那位叫做關兩習的少年,會不會……”


    孫駱涯知道他要說什麽,不過仍是搖頭道:“就一般而言,尋常人若是持續多天高燒不退,即便不死,將來也會是個智障。可就在前幾天,一位雲遊至揚州城的方士得知了關兩習的特殊病情,就自行找去了。”


    肖漢想了想,道:“他把少年的病給治好了?”


    孫駱涯點點頭,道:“準確的說,這也不是什麽病。信上提到說,那名自稱是‘病貓’的方士,隻是看了眼少年的臉麵,然後掐指一算,就斷定少年不是生病,而是戾氣纏身。”


    肖漢吐槽道:“感覺像是神棍。”


    孫駱涯莞兒,“神棍會用掐指算未來的把戲,也並非空穴來風。總有可以借鑒的對象,才能如此行事不是?”


    肖漢輕聲“嗯”了句,“這倒也是。”


    孫駱涯不以為意,道:“方士說了,他說那柄掩月刀又叫青龍偃月刀,因為淬煉了青龍之血,所以若非是福緣深厚之人,都提不動此刀。而若非命格強硬之人,皆會被戾氣所累。


    方士還說,掩月刀的戾氣,又非尋常戾氣,並不能倚靠佛法來祛除。


    因為這股戾氣來源於青龍,多少沾染上了龍氣,


    所以唯一的辦法,隻能是不斷地殺人,積累自己的戾氣,讓自己的戾氣與掩月刀的戾氣相互製衡。”


    肖漢唏噓道:“這不就是逼著少年去當殺人犯嗎?”


    孫駱涯為肖漢的智商感到捉急,他淡然道:“這世上有一處地方,可以隨便殺人,而且殺了人也不會犯法,更不會被當做是殺人犯,反而會被官府當成是大英雄。”


    肖漢嘴角抽搐了一下,難以置信道:“這世上怎麽會有這種地方?”


    孫駱涯鄭重道:“有的。”


    繼而,他扭過頭,看向西北方向。


    他曾聽那個人說過,百年期限將至,很快,中原大地便會迎來蠻夷部落的大舉進攻。


    肖漢察覺到身後沒動靜了,便迴過頭看了眼,見到自家主子看向了西北那邊,於是不解道:“少主,怎麽了?”


    孫駱涯搖搖頭,輕聲道:“在沙場上,不管你如何殺人,也沒人會用大唐律法來管束你。反而會因為你殺了多數的蠻夷賊子,而為你累積軍功,甚至晉升為朝廷的武官。


    沙場,多是兵家子弟磨礪修行的場所。


    而對於那些兵家子弟來說,他們每當在沙場上殺了人,都會在意自己的戾氣是否會因此而提升。每次殺人之後都提心吊膽。


    關兩習則不同,他正好需要戾氣來救命,所以上沙場,是他最好的選擇。”


    肖漢點點頭,道:“少主,那第三件事呢?”


    孫駱涯想了想,道:“這第三件事,是有關年關那次,毒影分壇的上貢弟子被殺一事。孫希平在信上提到說,那幫子殺害了毒影分壇弟子的人,為首那位,就是被我斬掉了頭顱的那位賊老大,他是渝州渝雷武館的館主,名叫雷齊衝。信上說,他之所以會鋌而走險,不惜截殺魔教總壇的貨物,的確是與角鷹山的內鬼有關。”


    肖漢問道:“少主,這麽說教主已經查到了內鬼是誰了?”


    孫駱涯點頭道:“角鷹山上的內鬼,恐怕你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是誰。”


    肖漢問道:“誰啊?”


    孫駱涯沉吟道:“角鷹山的二長老盧新南,還有三長老葛八傷。”


    肖漢一臉愕然,訝異道:“怎麽會是這兩位長老呢?”


    孫駱涯低了低頭,眼神有些晦澀,“早些年,他們兩個因為外出執行一項任務,途中出了點變故,二長老盧新南在那次變故中替三長老葛八傷受了點傷,導致壽命縮減大半,命不久矣。所以他們就看中了毒影分壇的上貢物品裏的赤陽血芝……”


    須臾,他補充道:“這赤陽血芝,服用之後可增壽百載,對於壽命無多的盧新南來說,的確是大補的聖藥!”


    “原來如此!”肖漢一臉恍然道。


    孫駱涯收起信紙,然後振臂一揮,臂膀上的海東青立即飛射向天空,不見蹤影。


    今日雖未下雨,卻是個陰天,孫駱涯抬頭看天,臉色平靜,心情卻是隨著海東青的身影消失後變得極差。


    這起事件的主謀其實是三長老葛八傷,二長老盧新南是知情人,卻沒有阻止,反而是替他隱瞞,也算是從犯了。


    孫希平在信上寫到,當他以毒酒賜死兩人時,兩位長老皆是一副無怨無悔、慷慨赴死的從容表情,仿佛設計謀害袍澤的心機與手段,都是天經地義一般。這讓孫駱涯的心裏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樣,五味雜陳,說不出來的感受。


    此外,除了二長老與三長老兩位重要人物之外,還有三十餘名魔教弟子幫助他倆做了些見不得人的事。包括害死了在醫廬就醫的毒影分壇弟子,以及三名被關押在鷹山城縣衙監牢中的劫匪活口。這兩起兇殺案件,皆是這三十人相互協作所為。


    至於渝州來的那波劫匪,都是按照原先葛八傷與他們商量好的方式來進行。至於毒影分壇弟子為何會繞一圈來到渝州邊境,則是因為他們聽信了前去“護駕”的葛八傷安排的魔教弟子的讒言。


    總的來講,葛八傷與盧新南等人打破了角鷹山的規矩,所以他們就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除了兩位長老被魔教教主孫希平以毒酒賜死以外,其餘三十人,皆是被蠻牛衛除以“人荷”的極刑,在痛苦與折磨中流血致死。


    黑白兩道上的人總說孫希平對敵人殘忍,可他們卻不知,孫希平對待自己人更是如此。


    而在許多魔教弟子的眼中,他們的魔教教主對待自己人,是那種慘無人道的對待。隻要你犯了錯,打破了角鷹山的規矩,那你在他的眼中就不再是個人,而是準備接受懲罰的一種活物罷了。


    三件事,內容很多,紙張很小,所以文字也是小楷中的小楷,即便是眼力遠超常人的孫駱涯,也都看得有些目眩神搖,好在隻有三件事。


    將密信收好以後,孫駱涯便無心情繼續坐在車外了,正打算鑽迴車廂裏邊,卻聽前頭的肖漢高聲喊道:“少主,快看!”


    孫駱涯舉目看去,隻見在逶迤的官道正前方,有一位白衣赤足的少女,正朝他們迎麵走來。


    少女衣長八分,露出皓玉般地皙白手腕,而在她左手的手腕上,纏繞著數圈流珠,流珠共計八十一顆。


    少女赤腳踩在黃泥地上,腳掌四周卻未沾染絲毫泥漿,尚且不知腳底是否也是纖塵不染,孫駱涯的視線就被少女左腳的腳腕上,套著的那隻銀鈴腳鏈所吸引。


    隨著少女的步步前行,銀鈴隨之發出了悅耳的響聲。


    少女的衣裝甚是古怪,衣長八分不說,褲子也長八分,而且衣物與褲子並沒有明顯的交界處,身體上有許多白色如匹練的絲帶垂泄下來,若非衣物委實幹淨,不然孫駱涯真以為這位少女是從垃圾堆裏撿來的破爛衣物。


    再說少女的相貌,個子不高,麵相二八年紀,長發披肩,發絲之間偶有幾綹發絲以紅繩紮束成辮,數目不多,也就左二右四。


    官道上同行的八人,除卻車廂裏的耄耋老人之外,其餘七人皆都被這名少女的行為給驚愣在原地。


    少女繡口微張,聲音斷斷續續。


    “三關之中精氣深,九微之內幽且陰。”


    “若得三宮存玄丹,太一流珠安昆侖。”


    “重重樓閣十二環,自高自下皆真人。”


    “此人何去入泥丸,千千百百自相連,一一十十似重山……”


    那一日,有少女口誦黃庭,步步生紫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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