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是春天,草長鶯飛的季節。


    枯木逢春,抽出了新枝,嫩綠青翠,充滿朝氣,像是剛出生不久的新生命。


    陸尨視線從亭台外麵的樹上,移到了年輕男人懷裏抱著的嬰兒身上,“陽先生,你用腳趾頭想想,如果我們是宋清南或你說的宋局長派過來的人,會陪你在這裏浪費時間?直接就把你轟出去。你想罵,繼續罵,看看你在這裏罵破嗓子,有沒有人來給你解決問題。我可以直接告訴你,不會。所有的人隻會當你是瘋子,避之不及。如果你不想你女兒以後一輩子都變成這樣,你就應該閉上你隻會說髒話的嘴,把你那些不值錢的憤怒,轉化成解決問題的智慧。”


    他這番話,雖然直接刻薄,卻每一句都在理。


    年輕男人看著陸尨,臉上表情怔住,片刻前那種橫樣,早已經不見了。他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看著懷裏的嬰兒,嘴角抽動半天,開始低聲講述他的悲慘經曆。


    他叫陽輝,他女兒叫陽芹,他們都叫她小芹菜……講到最後,陽輝已經泣不成聲,“小芹菜以前不是這樣的,她很聰明可愛,可是,吃了那些鬼奶粉……”


    從他斷斷續續地講述中,寧澄大體知道,他們也是正虹百貨奶粉鉛中毒事件的受害者。但沒有及時籌到錢醫治小芹菜,宋氏集團提供的賠償金不多,結果小芹菜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間。


    寧澄讓他先迴去,春寒料峭,他們坐在這裏,小芹菜肯定受不了,她把他的聯係方式和家庭地址留了下來,承諾後麵有情況會立刻通知他們。


    陽輝被陸尨那一罵,像是罵醒了,也罵怕了,對他們唯命是從,千謝萬謝,才離開醫院。


    寧澄也和陸尨送走他,便立刻趕迴研究所。一到研究所,常梓楊就過來跟他們講起他們離開這半天的功夫,研究所死者屍體失蹤的情況。


    整個研究所,除了辦公室的行政在,其他人都出去了。行政被叫過來,一問便惶恐不安。她不停地解釋,她昨晚失眠,趴在辦公桌上打了個盹,醒來以後,就發現屍骨不見了,立刻就給常梓楊打電話,然後又給寧澄打了電話。


    常梓楊親自在研究所內四處查看了一遍,寧澄和陸尨跟隨其後,都沒有發現強行闖入痕跡,一致認為小偷一定是從正門通過正常路徑進來。


    但奇怪的是,人都出去了,研究所的大門是鎖著的,不是內部員工,沒有錄入過指紋,不可能進的來。更奇怪的是,就在行政睡著的那段時間,整個研究所內,所有的監控錄像都關閉了大概半個小時。


    陸尨得出結論,偷屍體的人,是研究所內部工作人員。他們正要繼續追查,警局那邊來電話,宋清南不配合警方查案,提出要求,說要讓陸尨來審問他。


    陸尨和寧澄隻能立刻前往警局。尤小憐屍體被偷的事情,隻能先交給常梓楊去處理,刑警隊派了楊智和另外一名警察過來協助。


    到了警局,寧澄和陸尨先後進入審訊室內,在宋清南對麵坐下來,他臉上立刻掛上了那副標準的紈絝子弟玩世不恭的笑容,“陸教授,寧醫生,你們終於來了,你們不來,我就死定了。”


    寧澄想起下午走訪的經曆,看到他這種笑容,很生氣,“我們來不來,跟你死不死,沒有直接關係。宋清南,你到底想做什麽?為什麽讓我們去遊樂園?就是為了讓警方找到尤小憐的屍體嗎?你既然知情,為什麽不報警?”


    “我不敢,陸教授肯定知道。”宋清南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陸尨,“陸教授這麽聰明,一定知道我想做什麽。”


    陸尨不理會他的這種套近乎,把一直緊拽在手中的報紙攤開,推到宋清南麵前,“正虹百貨屬於宋氏集團的產業,如果我沒記錯,這個連鎖品牌,現在是你全權打理。請你解釋一下,這是怎麽迴事?”


    宋清南看到報紙上關於奶粉鉛中毒事件的報道,臉色立刻煞白,“我……這件事,是我的錯,進口奶源受到汙染,底下人辦事不力,沒有把關好。我已經嚴懲這些飯桶,也把所有的奶粉下架銷毀,所有的受害者也已經賠償了。”


    “所有的受害者?”寧澄反問他,“我們查到有一個叫陽芹的受害者,她的父親陽輝親口告訴我們,他女兒沒有獲得足夠的補償,現在很有可能已經耽誤了最佳治療時間。還有另外一個受害者,叫曾燦,她是通過眾籌才籌到足夠的錢治療。你確定你賠償了所有的受害者?”


    宋清南聽到這兩個人名,臉上表情木然,仿佛完全不知道這迴事,好一會兒才迴過神來,手足無措,“我要請律師,你們要問什麽,等我的律師來再問。”


    此後,不管他們再問什麽,宋清南都拒絕迴答,一直到他的律師來。


    陸尨繼續追問,寧澄在旁邊做筆錄。


    “宋清南,尤獻平證詞中提到,尤小憐失蹤前,你和你母親韓思晴去郊外公園見過她,警方也已經查明有此事。你們當時為什麽要見她?”


    宋清南看向律師,律師向他點了點頭,他才重新看向陸尨,“因為我母親在整理我父親遺物的時候,在錢夾內找到了尤小憐的一張寸照,所以懷疑,尤小憐年輕的時候,曾經跟我父親有過不正當關係。但我們絕對沒有殺人。都已經過去這麽久的事情了,我父親年輕時的風流債那麽多,怎麽算得過來?我們絕不會因為這點事背上殺人罪名。”


    宋清南表情莊重認真,迴答得也很仔細,看不出有撒謊的痕跡。


    “就這些?對於尤小憐,你沒有什麽主動向我們交代的?”陸尨沒有再問其他問題,他知道律師在場,這種情況下問出來的答案,都不會有太大價值。


    宋清南看看律師,搖頭,他的手機突然響起,接完電話,臉色瞬時變得紙一樣蒼白。奶粉鉛毒事件發酵,他要求審問暫停,先迴公司處理問題。


    陸尨沒有阻止他,在他離開前,鄭重提出要求,“宋先生,我不管你們家族內部怎麽鬥爭,但我希望你們不要殃及無辜受害者。”


    他不是用剛才審問犯人的語氣對宋清南說這句話,醇厚低沉的聲音裏,帶有一種誠懇。


    宋清南已經走到門口,聽到這句話,腳步頓了片刻,沒有迴答,隨即大步離開了審訊室。


    寧澄打開新聞網頁,有人攻擊曾燦一家,能夠吃得起進口奶粉,為什麽還需要眾籌治療。而隨著這件事新聞熱度上漲,正虹百貨一個月前已經被掩蓋下去的毒奶粉事件也浮出水麵,愈演愈烈。


    奶粉鉛毒事件剛好發生在刑警隊專案組遠赴倫敦追查紅桃案件期間,當時警方也有介入,責令正虹百貨下架銷毀,賠償受害者,這件事很快就翻篇了。


    現在,網民情緒憤怒,攻擊曾燦父母用小孩博同情心,賺高額籌款,同時攻擊宋清南是沒有道德的奸商。


    寧澄看完新聞,把事情的大概跟陸尨講了,兩個人離開審訊室,準備迴研究所,經過林嘯波的辦公室,辦公室的門是開著的,宋局長正在辦公室裏發飆,要求林嘯波親自調查奶粉鉛毒事件。


    寧澄聽出他非常憤怒,有人也在傳言,宋局長姓宋,和宋氏集團同姓,會不會是親戚關係,所以在包庇宋氏集團,讓警方沒有徹查此事。


    事實上,他隻是碰巧姓宋而已,跟宋氏集團一點關係都沒有。事情剛發生的時候,警方就已經介入,但不是命案,肯定不會讓刑警隊的人來處理,更何況當時刑警隊有任務在身。


    “宋局長,林隊長如果調查這件事,那尤小憐的命案怎麽辦?尤小憐的屍體不見了,我們去研究所查過,沒有任何線索。這件事也得林隊長出麵才行。”這是楊智的聲音。


    陸尨轉身走到門口,寧澄就在他旁邊,立刻先敲了下門。裏麵的人聽到敲門聲,幾乎同時看向他們。


    宋局長立刻走過來,親自把他們迎入辦公室,招唿他們在沙發上坐下來,讓楊智去端茶倒水。


    寧澄向他們簡單講述了審訊宋清南的情況。聽到陸尨同意宋清南先離開,宋局長很不解,“陸教授,現在事情不樂觀,都說正虹百貨有崩盤的可能。萬一宋清南這個時候跑了怎麽辦?”


    “宋局長放心,我會派人二十四小時跟蹤他。”林嘯波起身,從辦公桌前走向沙發,在宋局長旁邊坐下來,“我也會同時調查尤小憐的案件和毒奶粉的事件。”


    宋局長臉上立刻露出欣慰的笑容,似乎這就是他想要的結果,有這樣一個超人副手,省了他多少煩心事。


    “這兩個案件,可以並案調查,是同一個案件。”陸尨突然開口,“先敦促宋清南做好受害者的賠付安撫工作,不要有漏網之魚。尤小憐的屍體去向,暫時也不用去管。尤獻平繼續追查,這個人雖然不符合罪犯的心理畫像,但很可疑。”


    陸尨說完,也不解釋,拉著寧澄起身離開,寧澄隻能朝林嘯波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表示她迴頭解釋。


    宋局長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笑了笑,“這個陸教授,腦袋裏裝的是什麽?直通車嗎?”他看向林嘯波,“聽他的意思,他知道尤小憐的屍體去了哪裏了?”


    “研究所內部人做的事,他怎麽能不知道?”林嘯波從茶幾底下拿出煙來,也不避諱,偏頭點上,深吸了一口。


    宋局長皺眉,“小林,是不是最近我給你壓力太大了?怎麽老見你抽煙?我記得你以前不抽煙。”


    林嘯波三口兩口抽完一支煙,把煙蒂掐滅在煙灰缸裏,“沒事,我去跑一趟尤獻平的農場,再去白雲城遊樂園看看。”


    是應該沒事。


    不管多深的傷口,總會愈合,他的傷也早已愈合。隻是他想不明白,為什麽心裏總有那麽一點點疼痛,像是慢性病一樣,怎麽也無法根除?


    也許有一天,他會找到治療的方法,現在沒有找到,煙可以暫時止痛,他就隻能先這樣,至於形象,他也顧不上了。


    林嘯波在心裏不斷寬慰自己。


    他起身走到辦公桌前,拿了外套和車鑰匙,和宋局長一同離開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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