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三月。


    清明湖畔。


    曾沂華隨同父母來探外祖,一家子去城隍廟上香,十五、六歲的少年哪是能按住性子老老實實拜城隍的人,趁曾家夫婦及外祖跟廟祝閑扯的功夫,偷偷溜出了城隍廟。沿著唿唿叫賣的街道一路走到清明湖畔,東瞅瞅西看看,便覺今兒個實是熱鬧,待走得累了,隨便找處青草地一屁股坐下,看潮光水色瀲豔,花舫穿梭往來,香風陣陣,絲弦聲聲,歡歌笑語隱隱


    順風而來,端是一派旖旎遣麗。


    這才是如華人生啊,整天泡在醫書裏,都快把他悶死了,少年嘴裏咬根草,眼帶羨慕地望著花舫裏的男人們,口裏喝著香氣撲鼻的女兒紅,耳裏聽著撩人心扉的吳噥軟語,懷裏抱著如花似玉的美人兒,高聲談笑,舉止揮灑肆意,日子過到這份上,早死十年他也願意……


    呸呸呸,好苦,這是什麽草?把那根草拿到眼前一看,野黃連,怎麽好死不死拔到這根草,不拜城隍的報應?張大了嘴哈氣,臉皺成了一團,那股子苦味衝得他都快要嘔吐了。


    「給你,喝點水會好過些。」


    一道清朗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曾沂華的眼前出現了一個水囊,他趕緊接過,拔出塞子咕嚕嚕灌了好幾口,把口中的苦味釋去,這才有餘力抬頭望著好心給他水的人,居然是個跟他差不多年紀的少年,一頭烏黑發亮的頭發用紅綢帶高高束起,極其秀美的臉上布滿飛揚的神采,偏偏眉梢眼角又隱含溫柔,端是風華少年,引人親近。


    「謝謝了!」曾沂華還迴水囊,有氣無力地躺倒在青草地上,跟前少年跳脫般的神采讓他嫉妒,十幾歲的年紀,大好的時光,他卻要被逼著虛耗在一堆堆的藥材和醫書裏,搞得他都快成個小老頭了,哪裏還像個少年郎。


    「不客氣。」少年收起了水囊,看著曾沂華懶懶的模樣,眼裏掠過—抹笑意。老實說,這個少年長得實在平幾,放在人攤裏一個不留神準就拽不著人,可不知為什麽,他一眼就注意到這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少年,暗地裏觀察了好—會兒,才想著大約是為了這少年身上的那股子極強的壓抑氣息,跟他以往所見的同齡人區別太大,尤其是那雙細細的眼睛,在臉皺成一團的時候眯成了一條縫,瞧都瞧不見了,實在有趣。


    曾沂華的眼角瞥到了那抹笑意,撇撇嘴,正要質問他想笑什麽.猛聽得「撲通」一聲水響,接著便有人大喊:「快來人啊,有人落水了,救命啊!」


    曾沂華趕緊坐起身子,還不曾來得及站起來,便覺得身邊人影一晃,那少年竟踩著水麵飛躍過去,將在水麵拚命掙紮的人一把攫住,又一路飛迴了岸上。曾沂華看呆了眼,隻當這少年年少,一身青緞錦衣,不知是哪家公子爺,卻不料竟是那說書人口中高來高去的高人,當下便忍不住浮想連翩,想那江湖刀光劍影的刺激,想那江湖仗義行俠的風光,想那名利雙收後的榮耀,想那一唿百應的威風,便不覺有些癡了。


    救上來的是個年輕女子.瞧模樣像個丫鬃,大約是被嚇著了,抱著少年的腰直打哆嗦,少年溫言軟語地安慰幾句,女子才漸漸緩過勁來,一看自己抱著個俊俏少年郎,當時臉就紅透了,曾沂華這時也從浮想中迴神,老氣橫秋地學著自家爹爹給人家看病的樣子,伸出三根手指在女子的右脈上搭了搭,搖頭晃腦道:「無妨,無妨,略受驚嚇而已。」那花舫也已靠岸,下來兩個人,將那女子接了上去,便是走的時候,女子仍偷跟瞧著救她的少年郎,偏生那少年郎一眼也沒望著她,倒是看著曾沂華好奇道:


    「原來你會醫術。」「不值一提。」曾沂華擺著手,望著少年的眼睛閃閃發亮。


    少年教他看得不自在,退了一步,道:「我走了,後會有期。」說著便要轉身離去,卻不知他這一句江湖氣十足的後會有期,更叫曾沂華心潮澎湃,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帶我一起走吧,高人!」


    少年腳下一個跟踏.教這一句「高人」嚇得不輕,轉過臉來卻見曾沂華滿麵的廊往與崇拜,那一雙細跟裏竟仿若有火焰跳動,整個人一下子亮眼許多,再瞧不見先前的壓抑,少年的心裏不知怎的竟飄飄然起來,想著他此次出門曆練,身邊有個會醫的倒也方便,於是輕率地點頭應了。


    少年輕狂.一心向往著天地的廣闊,卻忘了家中還有父母。竟隻匆匆從街上拉來一個熟人,托了話,便如脫羈的飛鳥,向著頭頂上的這片天空飛去。


    他們不識愁滋味,不知天高.不知地厚,不知世事無常,不知人心難測,什麽也不知,卻懷著滿心的憧憬,以為自己便是那展翅的大鵬,在這煙花三月裏,一飛衝天,從此海闊天空任邀遊。


    策馬前行,迎麵的暖風黑得兩個少年都有些醉了,直到行出五、六裏路去,才突然相視而笑。


    「我叫曾沂華,今年十六歲。」


    「晉雙城.十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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