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複林從屋裏出來,他已經把正經會客衣裳換了,披著一件半舊的外衫,紀箏不在。


    李複林不指望她能安安分分坐住不動,出去就出去吧,隻要不隨便惹禍就行了。


    看到兩個徒弟拖著一個大黑包袱進來,李複林問:“這什麽東西?”


    曉冬說:“不是東西。”


    莫辰直接把黑布掀開,露出裏麵裹的人。


    陳敬之還維持著那個陷入濃霧中正在掙紮的姿勢,表情痛苦猙獰,四肢扭曲,李複林倒讓他嚇了一跳。


    “這……”他看看兩個徒弟:“這從哪裏來的?”


    “他也來了謝家莊,大師兄就帶著我把他抓迴來了。”要按曉冬的想法,這種人多活一刻都多餘。但大師兄說,要把他抓迴來交給師父處置,這叫“清理門戶”。


    反正大師兄說得就是有道理。


    “他來謝家莊?”


    莫辰輕聲說:“殺人盜貼的事情即使他沒出手,也多半知情。”


    曉冬不太懂這中間的彎彎繞繞,不過在他心裏,陳敬之是第一號的壞胚子,什麽壞事安在他頭上都不顯得意外。


    這麽看來大師兄不殺他,還想多問出點事情。


    “那把他弄醒好好問一問。”曉冬覺得這種場麵師父和大師兄說不定又要讓他迴避,還不如他自己先識相點躲出去。


    結果李複林卻說:“不必了,曉冬……你也留下來聽一聽。”


    曉冬有些意外,但師父這麽說對他來說倒是意外之喜。


    莫辰手伸出,在陳敬之上方虛虛一握再一放,陳敬之僵硬的身軀就象突然失去了支撐,軟癱下來。


    他還沒睜開眼睛手腳就先動彈,可惜沒能立住 ,又摔了一記。


    這一次是臉朝下。


    曉冬真心覺得謝家莊建的好,一點不偷工減料,瞧這鋪地的石磚,多硬實。


    在今天之前,陳敬之在他心目中一直是個壞得無以複加之人。他忘恩負義,戕害同門,招搖撞騙,還滅了自己本家親族。在他認識的人裏,再也沒有比他更壞的了,連魔道中人都沒有他壞。


    想起這個人的時候,這個人漸漸不是過去的模樣了。他的眉毛眼睛都漸漸變了樣,鼻子嘴巴慢慢模糊不清,身形卻似乎卻變越大,高得足以在他身上投下濃重的陰影。


    後來他再想起這個人,恍惚間總覺得不是原來那個樣,倒象是個嚇人的鬼臉模樣。


    就象……以前跟著叔叔時,在哪個破廟看見的神像。不知道是個什麽神,青麵獠牙,滿臉兇相,身上還生著七八隻手。那天夜裏雷雨交加,外麵電光一閃,那張鬼麵就在黑暗中顯現一次,那一幕他平時不會想起,可是卻從來沒有忘記過。


    陳敬之栽得頭暈眼花,抬起頭來看見了李複林的麵容。


    曉冬看著他現在這張臉,偽裝已經掉了大半,看著差不多還是舊日樣子,並沒有青麵獠牙,兇不可遏。


    他沒有自己想的那麽可怕,那麽兇厲。


    但是對著這張和舊時差不多的一張臉,乍看還是文質彬彬的,實在難以想象他是怎麽做下那些惡事的。


    陳敬之一看到李複林就老實了,或者說裝也要裝出一副老實模樣來。他知道自己那些本事在李複林麵前算不得什麽,耍心眼兒也不可能在莫辰麵前蒙混過關。


    相對於李複林,他對莫辰更加忌憚。他在迴流山時間算不上太長,但是足以讓他明白,相對於李複林這個好好先生,犯在莫辰手裏那才是真沒活路。


    命真大,天見城連個渣都沒剩下,他們幾個人卻毫發無傷,看起來連功力都沒損耗多少。


    李複林扯了扯衣襟,在中間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示意莫辰:“你問吧,我聽著。”


    莫辰應了一聲:“是。”


    陳敬之不敢與莫辰對視 ,聽見他問:“你是怎麽騙過天見城的人?”


    “我也……有白家的血脈。”陳敬之說不了謊話,就象一個不屬於他的意誌控製了他的舌頭,說出來的話誠實的沒有一點兒偽飾:“我母親還在世時告訴我,她的先人是從天見城逃出來的,也是不願意被血祭的白家血脈。曉冬生病發熱的那一次,我看到了他帶著天見城的信物。”


    “信物呢?”


    陳敬之在懷裏摸索,把他拿走的那個墜子交了出來。


    “這是天見城的信物?”


    “是血祭的信物。”陳敬之知道的明顯比他們都要多,要詳細:“我曾看見過圖樣,所以第一眼就認出來了。”


    曉冬在這時候稍微走了那麽一下神。


    要是陳敬之也是白氏血脈,那……那豈不代表他和陳敬之是親戚?當然,血緣可能已經很遠了,但那也算是遠親。


    突然發現自己多了這麽個糟心親戚,曉冬覺得這事兒一點兒都不值得高興。


    莫辰接過墜子,並沒有馬上遞給曉冬。以他的個性,在他不能確定這個墜子對曉冬有益無害之前,他不會把這個交到曉冬手上。


    莫辰問:“你是怎麽殺了孟家、陳家的人?”


    曉冬頓時迴過神來。


    那不是一個兩個人,甚至不是十個八個人。孟家不了解,聽說陳家的人可不少,整整一個鎮上數千人都是姓陳的,結果沒一個活下來的。


    這些人裏有普通人,也有修道之人,陳姓家大業大,那麽輕易就被滅門,陳敬之哪來那麽大本事?就憑他這兩年七拚八湊學的功夫,或是弄到一兩件法器,似乎都不大可能辦到。


    “我找了陳家的仇家。”陳敬之說:“陳家的仇家不少,比如孟家。”


    孟家?


    曉冬有些意外。


    可孟家不是陳家的親家嗎?陳敬之那個繼母不就是姓孟的嗎?而且孟家明明這一次也被滅門了,陳敬之怎麽可能借助孟家的力量滅了自己本家呢?


    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對李複林和莫辰來說卻不是什麽難題。


    這世道就是這樣的,表麵上看起來稱兄道弟,內裏卻恨不得你死我活。孟家和陳家同在庭州,陳家居首,孟家一直隻能當個老二。


    誰願意永遠當老二呢?孟家想滅陳家的心思隻怕已經有許多年了。


    至於嫁出去的女兒,那又有什麽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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