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天機山真的會……”


    李複林朝曉冬擺了擺手,曉冬會意,後麵的話就咽了下去。


    這鎮子不大,茶寮裏坐了不少人,李複林他們去時,就隻剩一張桌子了,擺在角落裏。


    坐在這裏可以聽到四周的人在閑談。


    “這個真不能再便宜了。我說老兄,你可以出去打聽打聽,看看還有人能給你這個價嗎?”


    “唉,可我這會兒實在湊不出來這麽些啊……”


    這是比較正常的對話。


    還有些讓曉冬看得不太明白的事。


    在茶寮後頭掛著一塊塊牌子,牌子也就兩寸來長,以曉冬現在的眼力,可以看見牌子上麵寫的應該是一個個名字。


    他進過寺端道觀,知道會有人把叫祈福木牌的東西掛在樹上、牆上,希望能保佑親人平安。


    就是看起來這些牌子不大象祈福的,這地方也不是一個可以來祈福的風水福地啊。


    就在曉冬注意那些牌子的時候,有個身量不高,背有些駝的人過去,伸手取下了其中一塊木牌。


    這人從頭到腳一身黑,頭上還扣了一個鬥笠,全然看不出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為什麽會取走一塊木牌呢?


    曉冬總覺得這裏頭一定另有原因。


    李複林在茶寮裏坐了一會兒,他們一行三人看著和其他人就顯得不一樣,與這個混亂的地方更有些格格不入。


    出了茶寮之後曉冬還是對剛才聽到的消息念念不忘:“師父,天機山不會出事吧?”


    分家聽起來輕飄飄的兩個字,可就算曉冬沒經曆過也知道,這可不是一件小事。


    就連普通人家分家都要為爭兩畝田打得不可開交,天機山這麽一個大宗門,如果真鬧起來,那絕不是小事。


    曉冬對天機山的前途不怎麽關心,可是寧師兄、胡真人,他們都是天機山的一分子,如果天機山真生亂子,他們又怎麽可能獨善其身呢?


    李複林摸摸曉冬的腦袋:“分家一說應該是謠傳。”


    曉冬對師父的話當然信服。


    可李複林心裏並不輕鬆。


    分家當然是不可能的,就算天機山這一任掌門私心重,心胸狹隘,又缺乏遠見,可他隻要不是傻子,就不會讓人真鬧出什麽“分家”的亂子來。


    但是外麵有這樣的謠傳,一定不是空穴來風,天機山肯定又出了什麽事,風聲都傳到外頭來了。


    或許比上次黃宛之事還要嚴重。


    那件事情解決的很快,知道的人並不多。


    那麽天機山又出了什麽事?


    李複林不由得嘴裏發苦。


    說白了他和曉冬一樣,對天機山怎麽樣不關心。


    但胡真人與他是多年的交情,兩人從年少時就交好,李複林有些擔心,怕他卷入什麽麻煩事裏頭。


    他們迴去的路上也會路過天機山,李複林決定上山去探望一下老友,順便打聽一下情況。


    至於理由也是現成的,他要成家了,不得把道侶帶去給自己的好友看一看?


    不過胡真人一向有些怵紀箏,不知道這消息對他來說是喜訊還是噩耗了。


    跳過了天機山的事,曉冬心裏還有個疑惑:“師父,剛才那後牆上掛的牌子是什麽意思?看著不象是祈福用的……”


    李複林被這個問題又噎了一下。


    倒不是他答不上來。


    而是有些事情他不知道怎麽跟小徒弟說。


    這孩子沒經曆過那麽多醜惡陰暗,乍然間知道這些,怕嚇著他。


    紀箏轉頭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依舊冷漠淡然,不過卻給李複林提了個醒。


    眼下這世道怕是又要亂起來了,葬劍穀、天見城,一個接一個的覆滅,天機山現在也是根基不穩,隻怕也是風雨飄搖。


    他就算長著三頭六臂,也無法將徒弟們都護得周全。


    這種時候瞞著他,並不是對他好。


    反倒是實話實說,讓他對這些事情有個了解,將來遇上了也不至於兩眼一抹黑,不知如何應對。


    “那是用來殺人的。”


    曉冬果然愣了一下。


    李複林告訴他:“有些人結下了仇家,可是自己打不過,不能報仇,就把寫著那人名字的木牌掛在牆上……那麵牆,其實就是一麵暗殺令。”


    曉冬想到了剛才看到的戴鬥笠的黑衣人:“那掛上牌子,就代表要請人去殺人?摘下牌子的是不是就……就接下這個托付了?”


    “沒錯。”


    “可要是殺了好人怎麽辦?”


    那牌子上可隻有名姓,並沒有說結仇的緣由,更不能幫人分清真假善惡。


    要是一個惡人對哪個無辜之人心存歹念,也把牌子掛上去,那接下這殺人買賣的人不就誤殺好人了嗎?


    李複林沒給徒弟解答這個問題。


    但是曉冬自己明白過來了。


    接下這買賣的人,對自己要殺的人是善是惡,根本就不在乎吧?這殺人肯定不是無償的,掛牌子的人一定要給予足夠的好處,才會有人願意以身犯險接這殺人的生意。


    本來就是奔著利字去的,可不是為了什麽公理正義。


    曉冬沉默了。


    這世上的人怎麽會這樣呢?


    “沒有人去管嗎?”


    茶寮的人就這麽看著這些牌子掛在那兒?


    “茶寮也能從中分得一些好處的。”


    所以……


    曉冬本來還有疑問,現在也不用問了。


    茶寮的人不管誰來掛上,誰來取下。就算有人來找麻煩,他們也是一問三不知,這又不是他們掛上去的,殺人的事情更與他們無關。


    可是真的無關嗎?


    看著曉冬低著頭走路的樣子,李複林心裏也不太好受。


    這一遭是難免的,曉冬遲早會遇到這些。


    他漸漸的會明白,這世上的事不是非黑即白的,再說,這世上哪有純粹的好人,善人?再好的人也有犯錯的時候,也會有私……而作惡之事從古到今,在這世上就從未絕跡過。


    其實往年這些事並沒有這麽堂而皇之的擺在明麵上,還是很隱晦的,躲躲藏藏的。畢竟殺人不是小事,更不是光彩事,那些人借著這個地方接頭,會小心翼翼的以防走漏風聲。


    可是這幾年……


    李複林沒有深想下去。


    他們一路北上,也一路打聽了不少消息。


    大多數都不是什麽好消息。


    無非是哪裏又生了亂子,哪裏又死了人,哪裏有魔道中人現出蹤跡。曉冬起先還對這些新鮮事興致勃勃,後來越聽越覺得……這些消息全不是好消息,聽了倒不如不聽。


    莫辰實在很了解他,每當這時候,就悄悄的纏在曉冬手腕上,這舉動中透出安慰之意。


    這無言的安慰確實管用。


    曉冬很快拋開了那些不快。


    他也不至於傻到以為這世上隻有好人沒有壞人,人人都尊紀守規,不越雷池一步。那些不曾修煉的普通人,有律條,有官府管著,還時不時的作奸犯科。踏上修行這條路的人,擁了有了普通人難以企及的力量,又沒有什麽力量能夠管著、看著他們不作惡。有宗門的還好些,有門規約束多少還會有顧忌。但是今天經過的這地方大多數都是無門無派的散人,這些人的言行全憑一己好惡,幹出什麽事來都不稀奇。


    這事他管不了。


    他能把自己顧好就不錯了。還有他所重視的人,師父,師兄們……


    在這個世道,能做到獨善其身都不容易。


    這一路他們也不是沒遇著麻煩,曾經有人看中了他們的飛舟,想要暗裏算計一二,可這點小花樣在李複林麵前壓根兒無從施展,反過來被李複林搶了。


    曉冬在一旁拍手給師父叫好,一點都沒有被嚇著,也完全不覺得師父這麽做有什麽不對。


    到了離天機山不遠的豐歲城他們停了下來,李複林打算先給胡真人送個信兒,順便在城裏再打聽打聽天機山的消息。


    畢竟閑話不比旁的東西。別的東西一道傳一道,過了許多手之後,大概會變得越來越少。隻有閑話這種東西,多傳一道大概就要多添上幾句,越傳越多,越傳越走樣。


    豐歲城離天機山很近,這裏的消息應該比遠處的確實點,不至於太離譜。


    可是在這裏打聽來的消息聽起來也不大妙。


    消息稍靈通些的人,都知道天機山上出了些事。


    據說是兩個弟子切磋技藝的時候,一方出手重了,受傷的那人靈根已經算是廢了,想要恢複隻怕難比登天。


    這麽一來兩邊的師長就也都卷進來了。


    受傷的一邊說你們就是存心故意的,一場小小切磋怎麽能下這樣的狠手?另一方則堅持說是失手,絕不承認這事兒是故意為之。


    這事情跟著越鬧越大了。


    傷人的那邊一向跟掌門一脈走得近,平時行事就有些霸道,在宗門內不太得人心。現在傷了人,隻肯說幾句不疼不癢的話,這道歉毫無誠意。至於傷了人之後的補償,也隻給了些不太對症的藥材,明晃晃的是在敷衍應付。


    受傷的這一邊拉上了一位長老出麵,這位長老平素交好的人自然要站在他這一邊。而傷人的這一支既與主宗交好,吆喝一聲也能拉起好幾個幫手,一點都不落下風。


    這事兒鬧得越來越厲害,很多原來不涉此事的人也被波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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